番外:云子晋
在云子晋的眼中,命运待他十分不公。自他记事起,便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他从未得到过应有的照顾,从未有人爱他。即便他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若不是见到过被宠爱的孩童是何种模样,他甚至认为自己的生活才是常态。
他的世界同他的双眸一样,没有半点斑斓。他就像是活在灰色角落中的老鼠,见不得半点光亮,四处逃窜,无一席安身之地。
直到南竹出现,他的世界中才染上浓重的一抹色彩。
那是他这双眼眸见到的第一抹颜色。
究竟是什麽时候爱上南竹的,云子晋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在他大大小小的记忆中,南竹占据了极大一部分。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美好而温馨的,尽管那只有短短的几个片段。
在没有真正与南竹重逢时,云子晋就是靠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过活的。他反复咀嚼,将与南竹有关的一切都牢牢记住。生怕忘记了什麽,便再也想不起来,再也见不到她了。
十岁那年,他与南竹匆匆一面。
他像是路边无人问津的落水狗,嫉妒着憎恨着,狼狈又阴暗。他试图吓跑南竹,可那只温暖的手却向他靠近。那如暖阳和煦的笑容,像是破风而来的箭,直冲冲地扎入他的心。他永远也忘不掉她身上洋溢着的独属于她的温柔,忘不掉那张笑颜。世间万物都不及那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她的笑容,那笑容是那样明艳动人。
那一刻,云子晋心想,如果能每日都见到她就好了。他愿意承受无尽的谩骂,继续被囚禁在深宫冷院中受折磨,只求她能够多看上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那时的云子晋并不明白这是什麽感情,也不懂自己心里翻涌流动的暖流是什麽。他只感觉心里很痒,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那种感觉停下。
他痛苦,难受,却又十分想要再次靠近南竹。
靠近她会感受到温暖,离开她会感觉到痛苦。
那是比断骨敲髓还要痛的痛苦。在失去南竹的行踪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痛苦。
而这样的痛苦,云子晋在过活的年岁中切实体会过数次。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难挨。到最後,他单是想想南竹便会头痛欲裂。他只能通过折磨自己来消除这种痛苦,昏死过去,身体就不会渴望向她靠近。
他嘲笑过自己,辱骂过自己。可到最後,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实在是想念南竹。
十二岁那年,他或是走了大运,竟有幸见到南竹两面。她如初见时明媚,双手温暖似阳。依旧来去无影,只在他最狼狈不堪之时降临。她依旧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他于水火之中。
若云子晋不是这样的落魄身份,不是这样受尽折磨,他不会对这微不足道的好意暗生情愫的。可世上没有如果,他就是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温暖所拯救了。
他心中欢喜,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有一丝疯狂。可是,心中那止也止不住的躁动让他感到厌恶。他的心跳动的格外有力,依旧是止不住的痒。可他仍不明白这是为何。
是他病了吗?还是南竹身上布满了毒,才会让他深陷其中?
南竹再度离开後,云子晋想要知道究竟为何。他不再拒绝旁人送来的下了毒的食物,开始尝各式各样的毒药,反复游走在死亡的边际。
可是,当鲜血从眼喉流淌出时,他依旧没能明白自己究竟中了南竹的什麽毒。
他想,像那样甜蜜温柔的毒药,应是世间罕有的。只要他多喝上几瓶不同的毒,或许终有一日能抵抗这样的毒?
但直到他对千种毒药都産生了耐性,也没能将南竹从脑海中赶出。他依旧心痒难耐。
十四岁那年,他又遇见了南竹一次。毫无例外的,他依旧被她吸引。只是她似乎经历了许多,不似从前明媚。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冷漠坚韧。那双眼眸中,暗藏了许多他无法触及的伤。
南竹并未过多停留,救下他後便消失了。似从未出现过,依旧寻不到半点踪迹。唯有那盈盈竹香,还缭绕在他的鼻间。
云子晋确信自己拥有了对毒药的耐性。可是为什麽,他依旧陷进了她那双如深渊美丽的眼眸中?为什麽他的心会痛?他感觉心痒难耐,这种感觉甚至开始遍布全身,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栗。
见到她,他便开心又难耐。现在,为何他还多了几分心痛?这到底是为什麽呢?
云子晋不明白。
这个问题在他十五岁那年得到了答案。
他再一次偷溜出宫时,听见了这样的民间传闻。
“若有人救你性命达六次之多,便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六即为留,这是老天派来拯救你的神仙,若是遇见了,便是你此生之幸。”
那一天,云子晋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凝望着水中倒映着的南竹,在宫殿内大笑不止。在发现这不过镜花水月後,他又抱头痛哭,心痛不已。
他不知道南竹是不是老天派来的神仙,他只知道他想要南竹留下来。
可命运不公,他想见南竹一面难于登天。
如果只有危机之时能够见到她,那他便玩弄自己的生死于股掌。若丢了这条命,便是他此生无缘。若能见到她,便是他命中注定。
于是云子晋开始疯狂地折磨自己。
他反复将自己置于险境,故意游走在生死边缘,只为了见南竹一面。
一次丶两次丶三次。直到第六次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从天而降的南竹。那时的他遭人陷害,跌落山崖。他摔断了腿,而她也受了重伤。
见到南竹的瞬间,云子晋心中不是欢喜,而是愤怒。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怒火将他吞没,在身体里越烧越旺。
有人伤害了她,他决不允许有人这样做。谁都不能伤害南竹,他要杀了所有伤害她的人。她不能受伤,她是他唯一的神,是他泥泞沼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囚禁石牢铁壁中唯一的光。
但他太弱了,他连反抗皇帝的本领都没有,又拿什麽去保护南竹?
于是在南竹离开後,云子晋一步步的从悬崖底爬了上去。他白茫茫的眼中饱含恨意,手中的石刺鲜血淋漓。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痛下杀手,把推他下山的太监杀了。尽管那名太监是皇後宫中的人,他也还是用锋利的石刺一点点割掉了太监的脑袋。
既然命运不公,他便要反抗的轰轰烈烈。只要能再次见到南竹,只要能保护她,只要能让她留在身边,他什麽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