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用清水洗面,不只用巾子擦净,还要敷上细白的粉末,遮掩他颈上丶手背上的一点儿伤势。他因为自行封闭筋脉,心脏处气血供养不足,肤色便过于雪白,旁人稍微抓碰一下,便会留下淤青。
粱尘在旁看得心惊:“你昨日刚进襄州,怎麽能受这麽多伤?”
林夜弯眸。
那自然是雪荔不小心弄的。
但他不说,雪荔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
林夜处理完自己的伤势後,开始编梳他那一头乌发。桌上有整整五盒的发带与簪子供他挑选,在粱尘快睡着前,林夜挑好了今日要用的簪子和发带。
他紧接着挑衣服。
在粱尘看来,小公子要选的那些衣物,颜色相同,样式相似。林夜从袖口丶襟口的纹路开始搭配,终在粱尘叹第三次气时,选好了衣物。
再是挑选配饰,挑选香草。
这番操作下来,粱尘几乎崩溃。他从站改为了坐,趴在桌上。
粱尘评价道:“阿曾说得对,你就是一只孔雀。”
林夜不搭理粱尘的嘲笑,继续挑衣带。
粱尘在後聒噪:“我实在想不通,你昔日好歹是一位战场上的名将。整个南周北周,提起‘照夜将军’的大名,谁不敬佩?可是你不当将军後,怎麽这样磨磨唧唧,整天涂抹脂粉?你不烦吗?”
林夜:“怎麽会?我觉得很有趣啊。”
粱尘吃惊:“从提剑到提绣花针,哪里有趣了?”
林夜坐在妆镜前,将自己的一绺发丝镶上珍珠。
他兴致盎然:“以前在战场上,脏兮兮,血淋淋,我是实在没条件。要是能有现在这麽清闲的功夫,谁愿意天天糊一身血呢?”
林夜唏嘘:“做了小公子,我才知道我以前,过的都是什麽日子。”
粱尘支吾:“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上阵杀敌……”
“错,”林夜说,“将在谋而不在勇,所有的蛮力都不值得赞许。若可以兵不血刃,谁愿意天天见死人?”
林夜沉默片刻。
此时,端坐妆镜前的少年,褪去了平日的顽皮,露出了几分深沉底色。这底色凝重黯然,让粱尘有些畏惧。
林夜微笑:“总之,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可以用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利益。你小小年纪还没经历风雨,你以後就明白啦。”
粱尘道:“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就是和个亲,我能做更多的事。我要游历天下,要建功立业,要扬名立万名垂青史,让所有人都看得到我!”
主仆二人这番对话,让粱尘观察林夜。然而林夜正经不过一瞬,又重新吊儿郎当起来——
林夜自吹自擂:“我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打扮自己,就是我的日常。你不知道,我娘还活在世的时候,一直想给我生个妹妹。可惜她和我爹不太行,到他俩死,都没给我留个妹妹。我小时候啊,我娘恨我调皮,就骗我说我是女孩子,要文雅。”
粱尘瞠目结舌:你娘真是勇士。
林夜翘着腿,手上晃着自己的发带:“邻街那些小郎君惊为天人,天天追着我。我呢,一是孝顺,二还是孝顺……我就天天穿得花枝招展,骗那些小郎君的糖吃,哈哈哈。”
粱尘嘴角直抽:你真不要脸。
林夜继续不要脸:“如今我找到打扮自己的快乐,明白了我娘那段时间为什麽对我和颜悦色,都不拿狼牙棒抽我了。”
粱尘脸快裂了:这得多恶劣,才能让亲娘下手打啊。
林夜说着自己的歪理:“要不是我长得好看,你们怎麽会看我胡闹却不忍心发火呢?我现在意识到,兵不血刃,就是要像娇养小娘子一样娇养自己。我喜欢当个漂亮的小娘子……”
“啪嗒。”
紧闭的窗棂被从外掀开。
阿曾奄奄一息地瘫在屋檐上思考自己和雪荔武功到底差多少时,雪荔正推开窗棂,跳入林夜的寝舍。
雪荔刚跳入,便听到林夜大言不惭地说“我喜欢当个漂亮的小娘子”。
雪荔脚步顿下。
雪荔与林夜目光相汇,踟蹰後,她轻声:“不好意思,我有点迟钝。我没注意到你想当个漂亮的小娘子,以前可能唐突了你。”
林夜虚弱,单手捂脸。
在林夜无力的凝视下,粱尘狂笑着出门:“你们聊,我去看看阿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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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夜假晕变成真晕的这段时间,雪荔去填了自己肚子,又在天亮时蹲到那哄自己去暗娼点的包子铺夥计。
夥计因她平安无事而畏惧,然而夥计并不知道哪里还有暗娼点。雪荔想到林夜说自己现在得来的钱财不太干净,需要找官府报备。
在没找到新的暗娼点赚钱前,雪荔回来找林夜。
毕竟林夜说想雇她,价格又那麽好。她来问他,他是否还愿意。
雪荔因为目的不纯,少有地琢磨了会儿人情世故。
如今,雪荔关心地询问林夜身体如何,又建议病弱的小公子上床躺着。
林夜受宠若惊,又疑惑她在做什麽,便按照她的提议,重新拢着被子坐在了榻上。
“刺拉。”
木椅划过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