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大声:“不会的!如果死了,怎麽会治病呢?我们再等一等好了。”
小姑姑的眉眼中闪着孩童的天真与不安,龙姑娘却不一样:她出生後就跟着陌生人东奔西跑,她没见过好的官兵,她见到的,全是死人,穷人,裹着草席坐着等死的人。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她们真的努力,後来又一次,小姑姑和龙姑娘有机会混入了官兵们捉人的地方,找到了那个“还没处理干净”的牢狱。她们在里面找到了还活着的熟人,奄奄一息的叔叔伯伯们先是惊喜,再是目露惊恐。
一个叔叔压低声音:“出丶出丶出去!别进来,快逃啊,逃啊。”
一个伯伯浑浑噩噩,用头撞墙,曾经有些肌肉的手臂上,如今青青紫紫,全是针眼。他在一衆呻吟声中,神经兮兮:“他们拿我们试毒,不停地灌我们药。会死的,哈哈哈,都会死,我会死,他会死,你们都会死……你们也会被抓进来,大家一起死!”
他的眼睛凸起,白眼仁盖过了所有,凸出的丶泛着红血丝的丶透过牢门想往外钻的眼睛,隔着铁栅栏,就那麽盯着想救他的两个小孩。
小姑姑两股战战,跌倒在地。
龙姑娘浑身冰凉,动也不敢动。
牢房中忽然有脚步声在空旷廊道中响起,那个发疯的伯伯高声大喊:“官爷,官爷快来,有人劫狱,我要告密……抓她们,抓她们!她们年纪小,皮嫩,好试药!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年纪大了,血不新鲜了,我受不了了……”
“你在说什麽!”同牢中的其他人怒火冲天。
却也有曾经的叔叔眼中闪着混沌的光,不怀好意地盯着两个潜入的小孩。
最开始叫唤“官爷”的人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鼻涕口水随着他的哭嚎声流了满脸:“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好痛,我全身都痛啊……该死的杨太守,挨千刀的杨太守!”
牢房中骂声连片:“该死的杨太守!”
官兵们越走越近,铁链声与脚步声混乱地交织一起:“有人进来?哪来的人……”
混乱中,小姑姑握住龙姑娘冰凉的手,挡在龙姑娘面前。小姑姑满面惊恐,却朝身後的矮个子望一眼,一张小孩脸上,却露出大人才会有的那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龙姑娘毫不怀疑,那一刻,小姑姑是想救自己,保全自己的。
幸好那里不是所有人发疯,幸好她们没有折在那一夜。
有清醒的伯伯忍着痛苦,把她们从天窗上送出去,告诫她们逃得远远的:离开鬼村,继续流浪。天大地大,总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但龙姑娘和小姑姑没有离开凤翔。
她们运气太好,或者说,太不好:她们撞见了杨太守府上的人,她们慌乱逃跑中,又一次见到了杨家的小少爷。她们从小少爷和身边人的话中,得知了“试药”,得知了凤翔官兵们在抓人“试药”。
本朝皇帝被一种怪毒牵制。
本朝皇帝雄心壮志,征南讨北,力求光复神州,统一南北大周。如此雄伟帝王,却因家族遗传的毒素,而缠绵病榻,苦不堪言。皇帝的病,自然要万千黎民挂在心上。
而凤翔的杨太守,昔日是皇帝身边的重臣。他主动调往凤翔,摆脱汴梁的“人多眼杂”“衆目睽睽”。他在凤翔有意识地造出一个“鬼村”,鬼村中流落的人,便是他给皇帝试药的工具。
南周光义帝在建业玄武湖湖心岛上所建的事业,无独有偶,发生在凤翔。
不一样的只是,南周是圈养,并且实验成功。北周是用鬼村中的老人丶穷人丶犯人丶流浪儿丶乞儿,并且至今未曾成功。
小姑姑和龙姑娘无意撞到这个秘密的时候,两个小孩想到的,便是寻找大人求助:向他们的父母官杨太守求助,向那些高门大院中穿金戴银的贵族男女们求助,再不济,向普通的凤翔百姓们求助。
如果豪门大户不理会他们,平民总会理会吧?
今日试药的,是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总有一日,这把火,会烧到普通的百姓身上。
小姑姑煞有其事:“大家都不想死,所有人都想活……咱们一起发难,让官兵放出叔叔伯伯们!”
她们太天真,也太聪明。
告密发生的时候,官兵们举着火把追在身後的时候,小姑姑和龙姑娘跌跌撞撞丶踉踉跄跄。长街大巷,门窗紧闭,雪粒如雾,在寒夜中飞洒。
没有一家门,向她们开啓。
没有一个平民,愿意伸手相助。
她们成了“通缉犯”,成了“偷儿”“杀人犯”。小小年纪不学好,整个凤翔城化作通天巨兽,张开狰狞邪恶的嘴脸,朝她们张牙舞爪地压过来。
每一个人都面容扭曲,每一处人间都鬼怪横行。
风雪怒号,天上洒落的雪花浮在黑暗夜空中,亘古寒冷钻入骨头缝中。孤灯寒夜,灯灭雪飞。有一瞬,小姑姑跌倒在地,抱着受伤的膝盖急得直掉眼泪,龙姑娘回头去抓她的手,她猛地甩开。
巷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太守威严的声音听着好正义:“那两个乞儿就在这里了,我凤翔境内,绝不允许如此妖言惑衆的恶人活着。”
小姑姑朝龙姑娘吼:“别管我,你快逃吧。你离开凤翔,往别的地方跑。我比你大,你别连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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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整日,月亮沉落,天色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