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个月过去,她一直留心宴席间官员们的言语,上至朝堂,下到市井,牵扯安家的却一个字都没听到,本来寻思锦衣卫的人来,起码也能了解一二,或是找机会报仇,可那边迟迟无信,日子一长,只怕闻娘会变,到时让她接客,再没出路可言。
心里越发沉重,却不知万事早已安排好,当日晚上徐少公子徐砚尘便突然从京都赶回,范大人要宴客。
上一次错失机会,这次绝不能放过。
她在镜前描眉打扮,定要艳惊四座,才能迷住人心。
一条水红襦裙,领子直开到胸口,露出白生生皮肤,贴花点唇,挽着牡丹髻,首饰不多,依旧是枚玉凤簪,与脸上云母制成的花钿相映生辉。
耳垂金灯笼,眉间点鹅黄,环抱琵琶,缓缓而入,引得两边奴仆忍不住侧目。
琴声悠扬,歌如莺啼,方才还热闹的船舱立刻安静下来,杏春斜眼一挑,心里沉了沉,这丫头打扮得如此耀眼,简直发疯。
今晚客人天下至贵,徐阁老的亲孙子,若真动了要人的心思,谁也拦不住。
可对方是个风流种,玩几天便腻,才不会长久。
徐砚尘抿口酒,目光越过桌面上的琳琅满目,只看到赤黄月光下坐着个身穿茜色衣裙的美人,楚楚可怜地将曲调吟唱。
妆面特别,让本就卓越的五官愈发动人,满屋人的面目即刻都模糊了去,只有这张如月下青荷又娇美异常的脸。
如此绝色竟在船妓中瞧见,连见惯美人的徐砚尘都有些诧异,待一曲毕,忙唤人赏钱,对旁边的范大人道:“你的安排。”
范大人最近正为捐监之事闹心,恨不得巴结御史,连连点头,“都是公子的福气,这是个清倌人,属下特意带到桃叶渡。”
清官人意味着从未接客,徐砚尘满意,伸出手招了招,“过来。”
杏春的心提到嗓子眼,以往也有客人看上,根本等不及到後院,直接散了人就要,自己拼上命都救不来。
忍不住挤眉弄眼,却瞧对方微微一笑,站起身,坐上榻边,一股幽香直冲面鼻,惹徐砚尘眯起眼。
他模样不差,称得上玉树临风,眸子不大但炯炯有神,笑起来眯成条缝,温柔可亲的神色。
伸手要拦清芷的腰,被她侧身躲过,娇滴滴端酒,“公子请啊,良辰美景不能辜负。”
“我遇见你,哪还能辜负!”徐砚尘一饮而尽,眼睛直盯盯,已满是欲望之色。
旁边人识趣,默默退下,杏春佯装不懂,想赖着不走,也被范大人一把拽开。
她心里直念我的乖乖,如何是好啊。
清芷自然注意到人去舱空,也好,便于行事。
歪头甜笑,“公子不觉得我面善吗?”
徐砚尘半靠在圆枕边,听她说得有趣,仔细打量,“你不提,我倒想不起来,确实好像在哪见过,难不成我与小娘子早有因缘。”
如此轻浮的话,正配此般龌龊的人,清芷冷笑一声,侧过头,露出发际间别的凤簪,暖光打在耳边,顺着直鼻梁向下,樱桃口一点,垂眸瞬间,忽地让徐砚尘心里发了颤。
他应是见过她的,又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可这些日子以来,却被这张脸所折磨,那是安家的三小姐,娉娉婷婷,姿容绝美,他早就想聘,偏安睿儒那个老家夥不愿意,死活给了个都尉将军,这下可好,婚没结成便抄了家。
怪也怪三小姐死心眼,若当日肯跟自己,他保管留她一条活路,傻丫头拼着跳了湖,也没让自己尝到鲜。
到底是条命,曾经惦记过的人,徐砚尘心里不舍,梦里常见,醒来便失神,如今瞧见几乎一模一样的侧脸,浑身发软,难道三小姐借人还魂。
他并不知道安家最小的女儿还活着,当时由于在气头上,吩咐手下,安家人见一个杀一个,哪能猜到底下人贪钱,将清芷卖到风月场。
徐砚尘开始恍惚,眼神涣散开来,没注意清芷从发尖拔下簪子,紧握手中。
门外起了阵喧哗,仆人大喊:“啊,大人,我家公子——”
俩人都回过神,清芷忙将簪藏入袖中,心口狂跳。
徐砚尘满脸不耐烦,大声呵斥,“是谁不长眼。”
仆人连滚带爬进来,趴在地上回:“公子,是——锦衣卫的人。”
话音未落,後面显出个身穿鱼服的侍卫,向前几步拱手,“徐公子,属下冲撞了,想请这位小娘子——”
“混账!”
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也来抢他的人,徐砚尘差点气笑了,桌子一拍,“锦衣卫欺人太甚,不看看是什麽地方,我若犯罪,尽管缉拿,人现在我这里,不管那边是谁都不放,有没有先来後到!”
侍卫面色不好,还想再说几句,船舱外又响起脚步声,一个高大身影挡住悠悠水光,披着皎洁月色,走了进来。
眸子含笑,气质出尘,紫色直裰上麒麟玉带环绕,显得整个人飘逸飞扬,徐砚尘看得愣了愣。
他张张口,“晏,晏侍郎。”
晏云深拱手,“徐公子,多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