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海娘娘祭便差不多是年尾了,九越县显而易见地热闹起来。
码头日日都有大小船只停驻,城内车马店人满为患,皆是操着不同口音,下了船雇车去往下面各处乡镇村澳的客商。
“有没有去清浦乡的,再上三个人就能走!一个人头十五文钱!”
有车夫牵着缰绳,站在骡子跟前卖力吆喝,一行刚把带来的货物安顿好,只各背了个小包袱的汉子闻得此声,忙快步赶来。
“算上我们!”
两个年长的汉子并一个年轻小子,前后上车,在没有车棚的板车上自寻了个角落坐定,才刚坐稳,那车夫和赶着投胎去一样,口哨一吹,缰绳一抖,骡子遂抬步向前跑去,颠得板车左摇右晃。
三种当中瞧着最年长的那位正了正怀里包袱,抬眼看了看日头,同身边的兄弟道:“好些年没来,这九越倒瞧着更繁华了,连这坐车的人头钱都涨了,前回咱俩来,单雇一辆牛车不过三十文,现下恐怕少说也要五十文。”
车夫扭头接话道:“几位爷该是有年头没来南边了吧?往回数三年,就已是这个价钱了。”
汉子颇为感慨地叹口气。
“是有年头了,上回来……我算算,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他拍拍年轻小子的肩膀头,“你爹和你叔上次来九越,你才九岁嘞,现在都是定了亲的小子了。”
原来这一行人不是旁人,正是常敬和常超两兄弟,而这跟着一道的年轻小子,则是常敬的长子常永安。
车夫健谈,与常敬攀谈起来,从九越县数年前换了新县公说起,末了道:“几位是来走商的,还是来探亲的?”
他有这么一问,是因为极少有客商相隔五六年才南下一回,若是以此为业,岂不早饿死了?
要说探亲,也不常见,毕竟南北路遥,除非是老家日子过不下去来投奔亲戚,不然谁闲来无事走这么远呢。
“既是走商,也是访友。”
常敬笑吟吟地答话,接着望向道两旁立冬后仍葱郁的树木草花。
成片的绿意在眼前掠过,至清浦乡下车,常家兄弟带着常永安,自然而然地去寻钟家的酱摊,可到了地方却不见酱摊的招牌,只有一卖鱼获的摊。
他们记得在这附近贩鱼获的也都是钟洺家的亲戚,上回来时曾打过照面,奈何眼下守摊子的年轻哥儿看着着实眼生。
“几位郎君,买点什么?”
那哥儿手里拿了个大蒲扇,用来赶走偶尔盘旋飞来的小虫,察觉到有人靠近,开口相询。
常超拱了拱手,开口道:“这位哥儿,我们实则想打听一人,原先在此处摆摊卖酱的钟洺一家子,哥儿可认得?”
唐雀眨眨眼,他现今快十五了,日日在此处看摊子,心眼早就增了不少,反问道:“你们寻那一家子做什么?”
“我们乃北地来的走商,多年前曾与钟洺有旧,此次前来,想见面同他一叙。”
听着倒是不作假,且这几人面善,不像是来找麻烦的,唐雀想了想回答道:“自是认得的,钟洺是我大表哥。”
他朝街头一指,“我表哥一家几年前就在乡里赁了铺面,搬到那边去卖酱了,你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瞧见画着虾酱的布招子,那便是了,不过这阵子我表哥不在铺子里,是我表嫂在。”
常家三人谢过唐雀,依言寻去,果然没走多久,见一从屋檐下斜挑出来的布招子,上面绣了一对虾子,旁边还有一个写着“酱”字的酱坛子,哪怕不识字的人也能一眼辨清。
他们朝那处走时,酱铺门前也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正坐在门槛上左右张望,见有人直直往自家铺子来,他原地蹦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跑进屋朝内报信道:“小爹,小爹!有客来了!”
“嫂嫂你去吧,我看着阿央。”
钟涵伸手拦住想要从小圈椅上往外跑的钟未央,那小腿一蹬一蹬的,有劲极了,惹得他笑道:“你这一身牛劲从哪里来的?再大些,姑伯都要扯不动你。”
为免孩子扰人做生意,他顺手拿个尾巴上缝铃铛的小布老虎给小央哥儿顽,央哥儿接过抱在怀里,甩得铃铛一直响,声音清凌凌的,不算恼人。
从长乐到未央,这几年里钟涵已习惯帮着哥嫂看孩子,好让哥嫂有空闲照看家里的大事小情。
幸好无论是虚岁有六的长乐,还是才两岁的未央,都不是那等特别爱哭闹的。
那头苏乙让长乐不要乱跑,自己迎到门前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买酱,长乐这小子一日里总要谎报几回“军情”。
不过这回却是真的,尤其是那两个汉子走到跟前时,苏乙还生生看出几分眼熟来。
常敬爽朗一笑,拱手道:“夫郎可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
假如说苏乙此前还不确定,一听“兄弟”二字,立刻就对上了号,欢喜道:“是常大哥和常二哥吧?快请进来坐!”
一番张罗后,几人已围着铺子一角吃饭用的小桌坐定,摆上了茶水和糕饼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