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聊天!当是春游呢?”曹云凤扭过头来大喝一声,打断了徐明海的老王卖瓜。
几个人走到年级办公室,这时有别的年轻老师看见了徐明海,立刻打趣道:“呦,又来啦?”
“老师好,”徐明海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嗯,又来了。”
随後,他们被要求眼观鼻,鼻观口,双手贴裤线地立正站好。曹云凤站在他们面前,背着手巡视了一圈,便对他们展开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演讲。
她以“我就从没教过你们这样的学生!”为开头,新仇旧恨一一道来。然後把问题顺理成章地延伸至“你们有这打架的精神头儿,为什麽不用在学习上?”。
再然後,主题和中心思想逐渐升华,曹云凤痛心疾首地诘问:“打架斗殴是什麽行为?是犯罪!小小年纪就这个样子!将来如何在社会立足?如何报效祖国?”
最後的最後,是一句经典的“我要是你们父母,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忠孝仁义礼智信,堪称面面俱到。
徐明海听了这毫无新意的念白,忍不住腹诽对方永远都是这老三篇。
“徐明海!”曹云凤似乎看出了他的阳奉阴违,便率先拿他开刀,“你课间为什麽跑我们班去?”
“我去见义勇为!”徐明海扬起头来,铿锵有力地大声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胡说八道!”曹云凤气急败坏,伸手便又要去拧徐明海的耳朵。
“您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胡说八道?”徐明海一脸惊讶。
并非一个五年级小学生懂得杀人诛心,他只是在模仿徐勇在家给李艳东挖坑儿时的套路。
曹云凤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随即她似乎听见周围有老师在隐隐发笑,于是急忙反驳道:“没有!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我们班里不存在压迫!”
“有压迫!”秋实突然开口,同样大声说,“他俩压迫我!说我是老外地,逼我管他们叫’大王’,还动手打我的头,同学都看见了!”
小胖和三水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一副心虚的样子,谁都没敢言语。
徐明海再接再厉,梗着脖子说:“伟大领袖还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曹云凤被逼无奈,不得不绕着伟大领袖走。她坐在椅子上咬着後槽牙恨恨道:“行,徐明海,我管不了你,反正你也不归我管。一会儿我让你们班主任把你领走!不过,我看你也不用上学了,学不出什麽好来。不如现在就回家去当个收破烂儿的,每天走东家串西家,多风光啊!多给你父母长脸啊!”
这时候,有别的老师走过来和稀泥,跟秋实说:“你刚来,同学之间彼此还不熟悉,産生矛盾很正常。有事情,应该第一时间来找老师报告呀,不可以和同学动手打架。曹老师每天这麽操心受累是为了什麽?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知道吗?”
“如今的孩子知道什麽呀?”曹云凤作西子捧心状,悲哀地总结道,“一茬儿不如一茬儿。”
“好了好了,你们快跟曹老师认个错,道个歉。”
小胖和三水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于是争相走上前来,刻意用尚未变声的稚嫩童音表示自己认识到了错误,以後肯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让老师操心。
徐明海这时赶紧给秋实递了个眼神,那意思让他也赶紧就坡下驴。
“你呢?”曹云凤有气无力地问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秋实,“知道错了吗?还打架吗?”
“我没错。”
“嗯,对,以後……”曹云凤念叨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瞠目道,“你说什麽?!”
“我丶说丶我丶没丶错。”秋实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然後转头用冰凉似水的眼神看向小胖和三水,“以後你们要是再欺负我,再压迫我,我还反抗!”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准时响起,学生在老师的催促下乌泱泱往操场跑去。他们按照班级顺序整齐站好後,大喇叭里便响起激昂高亢的浑厚男声。
“六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随即,孩子们从第一节伸展运动开始,齐刷刷地左脚迈出一步,两手交叉,两臂提肘,翻腕向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朝气蓬勃的背景音逐渐传到年级办公室外的走廊——徐明海和秋实正在这里罚站。他俩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的影子,此刻格外有种自生自灭的苍凉。
小胖和三水由于“知错就改,表现良好”已经被放回去了。而作为反面教材的典型,徐明海和秋实则因为“态度顽劣,拒不认错”被留下来继续反省。
“我教了这麽多年的书,就没碰上过这麽拧的学生!咱们就耗着,看你俩能拧多久?!”
曹云凤临走前的咆哮似乎还在周遭回荡。
“哎,果子,你也真是的。”徐明海长叹一声,然後拉着秋实换了个省力气的姿势,一起靠在了墙上,“你刚才跟她服个软儿不就没事儿了吗?再怎麽不乐意还是落她手里了,往後可还有好几年呢。”
秋实低头看着脚尖,半天才说:“可我就是没错。而且,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罚站。”
“你这完全是无谓的牺牲。我爸老念叨的那句话怎麽说的来着?”徐明海努力回忆,“对,鸡蛋不能都搁在一个篮子里。”
秋实不懂,他只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不用上课不用做课间操不用看着同学和老师,他巴不得就这麽和徐明海地久天长地站下去。
徐明海:“不是让你等着我吗?怎麽突然就打起来了?”
秋实抿了抿嘴,然後把一直揣在裤兜的手伸了出来。五个指头慢慢舒展开来,手心里是那块被踩得面目全非的“圣火令”。
“你说的,”秋实看着徐明海,“令在人在,令毁人亡。”
“嗨!”徐明海一捂脸,“不就是一块橡皮吗?回头再给你刻一块儿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