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用指背轻轻蹭他的脸颊:“你便不气不恨?”
李善语气淡淡:“贪生本是人之常情,何况他们受你欺瞒,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要恨,我也应当恨你才对。”
施恩微微挑起眉毛:“你这道心还真是有够坚定的啊,李怀素当真不如你——不过嘛,小僧可没有骗人,你的血肉确实能救这时疫之灾。”
李善皱眉望向他,施恩见他似有不解,微微笑道:“你不知道吗?李怀素先时为了救你不死,给你喂了他的血,你经脉尽断,他的血只怕已经融进你的四肢百骸,与你骨血相溶。魔血霸道,人间界的瘟疫疾病在魔血面前不堪一击。”
李善骤然呼吸急促起来,施恩将李善裹进僧袍,身体相贴处能感觉到李善微微颤抖。
他笑笑道:“凡人喝了这魔血,确实是能‘药到病除’,只是之後嘛,凡人之身大概是受不住这魔血,轻则皮肤脱落丶身体溃烂,死了干净,重则被魔血同化生骸,就是无渡海常能见到的最低等魔物,那种有呼吸的腐烂肉块。”
“哦,小僧倒是忘了,你应该是知道这些的,毕竟你从前可是崔巍剑阁首徒。”
李善气急,立时呕出一口鲜血:“你这……”
施恩怕他喘不上气,好贴心地与他接话:“魔头?可小僧本就是魔头呀,从没有人教过你,不要与虎谋皮吗?竟也敢与小僧谈条件做赌约,还真是天真可爱。况且是小僧逼着丰泽村衆人做的这些事情吗?是他们自己选的,这就是他们的因果。”
*
无渡海正中倒着一尊山大的佛像,大半隐没在云雾缭绕之中,只有黑琉璃镶嵌的佛眼闪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森森地凝视着万法衆生。
李怀素不请自来,如入无人之境,踏入施恩所居净世莲宗总坛。
屋内的檀香掺着烟灰味,过于浓郁袭人,叫李怀素忍不住微微皱眉,经幡无风自动,原处隐隐传来诵经梵音,好一个庄严肃穆之地。
李怀素撩开层层经幡,循着血脉指引,很快便找到了李善。
不过一段时间不见,李怀素几乎有些认不出他。
不论是在河东李家时,还是跟着自己来到崔巍剑阁,李素都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貌,头发总也是随手一拢。从没人教过李善梳头,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是什麽要紧事情,若李怀素不帮他,他的头发总是有些蓬乱,显得十分不修边幅。
不过他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这般作乱,也照旧是荆钗斜插不掩国色。
李素今天却被打扮得很精致,头发柔顺地梳好,编成鞭子垂在一肩,青色的翡翠和红色的玛瑙一齐编进头发,装饰得十分漂亮。
李善双臂用红绸捆着,跪吊在佛堂正中。仿佛是没有意识,头无力地垂向一边。身上松松散散地披着一件单薄的素衣,因为被吊着双手的动作,布料顺势滑落,露出雪白肩头与大半胸膛。
黄金的胸链嵌着各色宝石,从李善的脖颈上绕了两圈,繁琐沉重地缠着他单薄的胸膛,两串翠玉招惹地坠在胸口,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摇晃。这样繁复的装饰叫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活人,更像是个供奉在佛堂的祭品。
脖颈与胸膛偏白的皮肤上青紫红痕交错,李怀素不消猜也知道衣服下只会更多。
李怀素望着眼前场景驻足几秒,缓步上前,伸手想要触碰李善的一侧脸颊。
李善双眼上也被缠了几圈红绸,目不视物。
李怀素原以为他没有意识,谁知指尖刚一触碰到李善的侧脸,李善仿佛是如有所觉地动了一下,随即擡起头来,极乖顺地将脸贴到了李怀素的掌心,像一只驯服极了的小动物。
李怀素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熨帖温度,却有只觉得胃里翻涌,有些想吐。
“不知李施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啊。”
李怀素闻声仿佛似被热炭烫了一下,立刻撤回手来。
施恩披头散发赤着脚,松散地披着件僧袍,走进时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好风流无度的做派。他懒懒散散地望见李怀素方才的动作,态度颇随和:“小僧给他喂了点生铜花,这会儿正乖呢,你要不要一起?”
李怀素闻言,顿时眼光微愠地望向他。
施恩见状连连摆手,告歉讨饶:“小僧不过是开个玩笑,李施主何必当真呢。”
李怀素收敛神情,仿佛又变回了往日那高天孤月般的李怀素,他语气不悦道:“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施恩装模作样地应了两声,又道:“只是李施主此来所谓何时啊,不会是反悔了吧?这才不过几天啊,便巴巴寻到我无渡海来了。”
李怀素望了李善一眼,事不关己道:“魔君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