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发生的事,像是一场被雨水浸泡的噩梦。梦里的天气阴沉如晦,而今日,外面正飘着小雪。天光明亮,却没有一丝照进他心里。
南宫赐时而脑中昏昏沉沉,时而分外清醒,可不论哪种状态,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件事:谢辞已经死了。
醒来第三日,他开始出扶风阁,像往常一样监督弟子们练功。
夜里,他去了一趟後山,看思无眠为谢以令跟阿四立的墓碑,一看便是一宿。
天亮後,人影离去,只剩摆放整齐的一排酒壶。
南归的冬日是很少下雨的,哪怕下雪也常会出现太阳。
金光照雪,雪衬红梅,南归天阁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人声。
南宫赐时常会看见思无眠一人,独坐在以前常跟谢以令坐的石坛边,神情郁郁寡欢,不知在想什麽。
整个冬天,石坛边总有思无眠的身影。
直到春光作序,万物和鸣。思无眠待在石坛边的次数少了,他身边多了个结伴同行的弟子,南宫宁安。
“扶风道长好!”
思无眠的声音打断了南宫赐出神,他擡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颔了颔首。
“无眠师兄,一块儿去练功啊!”南宫宁安从另一边跑过来,看见南宫赐,连忙行礼,“见过扶风道长。”
“扶风道长,那我们就先走了。”思无眠说完,跟南宫宁安一道转身离开。
南宫赐默默望着他们并肩远去,这场景他曾看过无数次,可思无眠身旁的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
不久後,掌门出关。南宫赐前去拜访时,发现南宫玥早已到了。
他没避着南宫玥,直接求问掌门可有寻魂问魄之术。
南宫复得知谢以令的事後,在院中棋盘前静坐了许久,还是南宫玥开口劝导好一阵,才缓解了他心中伤郁。
听见南宫赐的请求,他悲痛道:“扶风,你我同样师承南归,寻魂问魄都学的是一门术法,你不早就知晓了吗?”
南宫赐握了握拳,哑声道:“掌门,您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南宫复长叹一口气:“生死由天,你我怎可改变。”
南宫玥走过来,拍了拍南宫赐的肩:“阿令,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南宫赐偏了下肩膀,辞别二人,转身离开了。出去时,与前来找南宫玥的路堇年擦身而过。
“见过扶风道……”路堇年话未说完,南宫赐的身影已经远去。他抿唇,回头看了南宫赐一眼。
“掌门,谢辞的事……”
南宫复闭眼,手指按着太阳穴:“怀风,人究竟是该顺天,还是胜天呢?”
南宫玥不轻不重道:“凡事量力而行。违抗天道给世间所透露的天机,是谢以令一意孤行的决定。您不是已跟其他仙门的掌门商议好,一致决定顺应天意吗?毕竟天道不可逆转,天机不可泄露。因由果生,果由因起。若我们插手,其後果难以承担。”
“只是可惜了以灵那孩子,年岁尚小,又有天赋。” 南宫复面露遗憾,“还有扶风,他重情重义,是个有心之人,这件事,恐怕他不会轻易放下。”
南宫玥轻声道:“放不放得下,也只有自己知道。”
突然,外面传来路堇年的声音:“掌门,玥公子。”
南宫玥神情一凛,道:“进来。”
哪怕已经跟南宫玥汇报过好几次,路堇年还是有些拘谨,他下意识吞了吞唾沫,道:“我来向玥公子禀报这次下山的事。”
“好,你们谈吧。”南宫复摆了摆手,“我继续下棋。”
南宫玥看了路堇年一眼:“到这边来谈。”
路堇年赶紧点头,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满脑都是刚才自己听见的话。
掌门人跟玥公子竟然知道谢以令的死因,什麽天机天道。看来,诸子末他们并没有猜错,谢以令果真因此而死。
心虚又忐忑地从掌门那里离开,路堇年一路快跑了回去。
晚春花暮之际,南宫玥已达到飞升境界,他把自己要去飞升台的事告诉了南宫赐。
此时南宫赐正在院中的海棠树下打坐,听见南宫玥的话,他仍旧闭着眼,朱唇轻啓:“那便祝兄长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南宫玥道:“阿令,你还在怪我吗?”
南宫赐没再说话。
“兄长这麽做都是为了你好。”南宫玥情绪忽然激动,“你一再纵容谢以令,甚至包庇他修魔,这已是犯了仙门大忌!若是掌门知道,他定会收了你的金丹,将你逐出仙门,你到底明不明白?”
“兄长。”南宫赐睁开眼,淡色的眸子隐有疏离,“心中不净乃是飞升大忌。”
“阿令,你我凡世十馀载手足之情,我又怎麽会害你?”南宫玥还要再说,却见南宫赐已经闭上了眼,半晌只得叹了口气,“你不愿听,我走便是了。”
待他走远,海棠树下响起一声轻叹。
不同的人飞升所需时间并不一样,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天。到了飞升那日,南宫玥却有些犹豫不决。
他想起南宫赐的态度,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手足血亲之间疏远淡漠,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可是不管他怎麽想,飞升台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