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撑起眼皮看了一眼。
迷雾散了许多,漫天的烟雨朦胧居然有几分江南细雨的影子,还有些……像卫衔雪见过满是粉尘风雪的冬日。
他隔着风雨,见到了兵临城下,江褚寒还是骑马坐在前头。
江褚寒一眼就认出了被吊在城楼上的卫衔雪——他腿上的鲜红比起西秦的旗子还要刺眼。
“西秦……”江褚寒捏着马绳几乎要勒断了绳子,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卫衔雪若是死了……”
“世子,卫公子还活着。”鸦青注意到卫衔雪擡头的动作,赶忙劝说着世子冷静。
江褚寒已经气疯了,喷薄的情绪是被他强行用冷静压着,才只是面前的几分冷漠生气,满心的心疼简直疼得他胸口堆了厚重的山石,稍不小心就会砸的他浑身是血。
他想杀了这城里每一个人。
但江褚寒只是骑马往前走了一步,他身後吹起了出兵的号角。
拓尔将军站在城墙上,满目的大军如同的蚂蚁,他身後的将士已经去推重炮了,但面对大军,拓尔知道自己已经失掉了先机。
卫衔雪在曲州乖乖待了四日,他不知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男子会毁掉他手底下的军士,他以为他只是想给梁国争取五天的时间。
事到如今,他还真只能考虑一下这个人说的话了。
塔尔往後招了招手,後面的将士砍断绳子,卫衔雪立刻从上面摔了下来,他挂得虽然不高,但摔落下来还是重重磕到了城墙上的石板,满地的鲜血在他身上滚了一身,显得狼狈不堪。
卫衔雪疼得人清醒了片刻,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尤其腿上如同灌了铅,全身的冰凉让他几乎一直都在哆嗦,後面的人把他提起来,支着胳膊架到了城墙面前。
卫衔雪目光定定地望着江褚寒——这一次好像看得比上一回要清楚。
如今已经是历经千帆,早就与从前的心绪不一样了。
上一回的希冀和仇怨,如今都在心里了无踪迹地化开,好像只留了心甘情愿的欢喜,让他才知道,原来堆积到一处的喜欢,可以化作死生不惧的无畏。
江褚寒如今再射他一箭的话,卫衔雪居然望着远处的江褚寒笑了一下,他看到江褚寒提过了搁在马边的弓箭。
拓尔一只手差不多就把卫衔雪拎起来了,他把站不住的他按在城墙边上,“你等的就是下面那个男人?”
卫衔雪没吭声,他手上的绳子还捆着,两只手阖在一起搭在了城墙上面。
拓尔不满意地按住了卫衔雪的肩膀,他的一只手上缠了铁甲,延长的部分是几根勾起的钢针,他的手往下一按,钢针刺破皮肤,涌出的血洇上衣服,卫衔雪在他面前躬下身不停颤抖。
跟着拓尔拿出了一个搁在怀里的小盒子,他拿出里面的东西就往卫衔雪的伤口里面按了进去。
卫衔雪立刻感觉到有什麽东西在他伤口的地方涌动,仿佛是什麽虫子噬咬他的血肉,透过他那一层皮肉,好像往更深的地方钻了进去。
卫衔雪灵魂都好像颤动了一刻。
他还没来得及擡头,跟着一只羽箭就从楼下往他面前射了过来——那箭像是奔着卫衔雪去的,几乎只有毫厘的差别就射中了卫衔雪的胸口,只是他弯下身子,面前又是城墙,那只箭竟然直直穿透了城墙,射进了砖石里面。
卫衔雪擡头一瞬,竟然是江褚寒射的箭。
江褚寒射完这一只,他勒住马绳往前走了一步,跟着又从後面掏出一只箭来。
“他……他想杀我。”卫衔雪突然忘却疼痛似地呆愣住了。
拓尔原本还没察觉到那支箭是冲卫衔雪射的,等到面前这人身子一僵,他才反应过来,“你在骗我?
“你说他喜欢你,会受我威胁……”拓尔抓着卫衔雪忽然恼怒起来,“你真的是在骗我。”
卫衔雪好像没有听到,他害怕地往後,甚至往拓尔身上靠了一下,依然呆呆地说:“他想杀我……”
拓尔恨恨地把人按上墙,“你没有在听我说话。”
“唰——”的一声一根羽箭被後面西秦的将士用箭追上,那冲着卫衔雪头顶方向的羽箭往一旁偏着射了过去。
卫衔雪伏在墙上,颤抖的身体像是忍了忍,他低沉的声音咬过一句,“他要杀我,我也要杀了他……”
塔尔被这一句撞上来,好像碰着点什麽意外之喜似的,他忽然低声冷笑道:“既然是这样,你的确可以亲自去杀他。”
“记着你心里的话,等你死了……”塔尔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鸣,他在卫衔雪的耳边说:“杀了他——”
卫衔雪瞳孔一震,紧接着他身子忽然一空,後脑勺被狠狠地抓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几乎腾空,拓尔臂力很大,他一把提起卫衔雪的单薄的身子,拎起就往城墙外面扔了出去。
拓尔凶神恶煞地擡高声说:“迎敌!”
卫衔雪已经是从城楼上摔了下去,呼啸的风雨从他身边擦过,仿佛无形地要托他一把,可他像是折翼的鸟,只在半空里最高的地方停了片刻,马上像坠入深渊一般,无声地落了下去。
然而拓尔在往下看时,居然看见了卫衔雪仰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卫衔雪一身的血衬得他如同破碎的白鸟,可他一瞬间脸上的害怕与忧虑全都不见似的,方才的惊慌与仇恨不过是他虚假的面具,他脱开外面的皮囊,内里对他的笑里,还藏着得逞的狡猾。
“狐狸!”拓尔骂了一句,耳边已经听到了马蹄声。
江褚寒的马几乎是飞奔过来的,他半道站起来一踩马背,整个人都像是飞了过去,他用宽阔结实的肩膀伸出去,一把揽过了坠入深渊的神鸟。
卫衔雪撞进了江褚寒的胸膛。
【作者有话说】
极限一整天,看自己能更多少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