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攀咬的花并未吸干乘岚的真气心血,反而像是一口糖水,支起了原本无力的手脚,令乘岚拭了一把脸,缓缓起身。
大地震颤,师仰祯隐隐察觉到什麽,拂尘一伸,拦在乘岚面前,问道:“你要做什麽?”
“杀了他。”乘岚目不斜视,认真地看着远处那道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
他突然忆起什麽,瞥了一眼师仰祯,缓缓道:“你不会要阻拦我吧?”
“不会。”师仰祯道:“此地乃禁地,平日里少有弟子前来,我也会照拂下方,你只需应敌,万莫束手束脚。”
“素旋绮修歪门邪道,是我作为师长引导不足。今日他犯下如此乱事,清理门户,本该是我分内职责,反而是我力有不逮,才不得不请照武真尊动手。此事了後,我自当辞去太上长老之位,负荆请罪。”她的话声一顿,又接了一句:“但他毕竟是我的徒弟,这些年我与他的师徒之恩不假……还请照武真尊替他留个全尸。”
此言并无不合情理之处,唯一不合情理的便是,如此富有人情味的言语竟然出自于师仰祯之口,引得素芸生频频侧目。
但见师仰祯似颦似叹状,素芸生撇开脸,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有不甘,可他总归记得方才师仰祯说过,自己这些年的安生日子,是师仰祯替自己承受了禁制的反噬。
所以,不甘之馀,也有一股泛苦又泛酸的感念丶怅然,渐渐叫他品出一种诡异的满足。
乘岚淡淡应下:“自然。”
按红冲方才所言,他要杀素旋绮,也只能用幻术,再借不灭真火之力剿灭这道神魂,而非斩伤这具身躯。
只不过,早先他就已掐断了素旋绮的脖子,虽然对素旋绮似乎影响不大,看着到底不美,倒是不知,这算不算“违约”了。
他正要动手,就听师仰祯问:“……红冲确实还活着,是吗?”
乘岚轻轻颔首。
师仰祯沉吟片刻,便说:“清醒过来之後,我也看到了许多以前不曾知晓的旧事,我才知道,我误会了许多事,还望真尊与我向他带一声道歉。”
她擡手抱拳,行了个正式的礼:“这些年多有怪罪,是凝魄识人不清。以後若有用得到的,还请红道友随意招使。”
闻言,乘岚微微一怔。
时隔多年,那些旧事,乘岚不知她知晓了几分,毕竟有许多秘密,连自己都还不清楚。
他忍不住拂了拂自己心口的位置,低声道:“无妨,我想,他并不在意。”馀光瞥见素芸生亦为此言而震惊得久久无言,便也顺便带了一句:“你也是。”
素芸生颤声道:“师兄他……”
“我是说,方才我一时上头,也对你道一声对不住。”乘岚道:“无论如何,你窃取那节藕,都算是阴差阳错救下红冲一命,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了却二人心念,乘岚再次提起剑。
。
山岳震颤,风雪之中,素旋绮再次擡起头时,便见乘岚已出现在眼前。
他忍受着体内四处冲撞,总也没个安生的神魂斥力,强作出冷静自如的模样,笑着道:“看来真尊已作出决断。”
“三百年了,真尊,难道每每午夜梦回,你的眼前不是映出那夜的场景?”他缓缓擡手,按在自己心脉之处,轻声道:“你刺穿了他的心脉,令他气绝于你怀中,可你不知道——原来,动了杀心的只有你而已。”
他说着,缓缓擡手,隔空作出描摹乘岚眉心的动作,又恰到好处地松懈半分。
于是,红冲的神魂立刻占据了上风,只见他眼神一闪,恢复清明时,又是故人神色。
他似乎也有些惊讶,但看着乘岚,他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兄长……”
如此熟悉,乘岚望着他,不忍地偏开脸去。
他便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缓缓道:“兄长,求你,求你杀了我……”
素旋绮就知道他要这麽说,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他暗自嘲讽道:越是这般说,恐怕乘岚越难下手!可叹乘岚痴心一片,却是两心有情但不相通,红冲还不如自己看透这份人性。
谁知,乘岚却道:“好。”
露杀剑就这样,刺穿了那只搭在心口的手,再挑开这颗心,一如三百年前的情景。
素旋绮低下头,一时不敢相信发生了什麽。
他下意识地抵抗,便看到自己的另一只手直直握上剑刃,转眼间,就被削得骨肉分离,惨不忍睹。
这怎麽可能?
但他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软到在地。
“不对……”素旋绮连声道:“不对丶不对!这是幻术!”
话音落下,墨色晕散。
待得素旋绮复又回神,什麽露杀剑丶什麽伤口都不复存在,倒在地上的人换成了乘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