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乘岚明知自己这个问题会得到什麽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麽?”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太多次。
红冲便也如他所想,坦然道:“他也该死。”
一个人究竟该不该死,谁又有资格评判?哪怕天道觉得一个人该死,他就真的该死吗?天谴雷劫,依然有人从中幸存,便知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所以,乘岚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麽——为什麽红冲能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该死”,然後造下那般杀孽。
乘岚只是问:“那我呢?我也该死,天底下就没有不该死的人,是不是?”才问出口,他忍不住笑出声,只不过那笑实在僵硬得比哭还难看。
他是嘲笑自己,真是不自量力,竟然对着一个发疯失智,灭绝人性的妖物问出这个问题。哪怕他是特例,又能怎样呢?
不等红冲回答,乘岚便继续道:“你是想杀光这世间所有人吗?人妖殊途,这就是你说的人妖殊途?哈哈……你说得对,我们怎麽可能是一条道的呢……”
若要按熔炉的规则,哪怕不入仙门,不曾修行,不受任何与方赭衣相关的恩惠,乘岚也早就是个错误了——他本该化成锅中的一把骨头丶一口烂肉——又或许在这一切之前,若非尘世因灵气匮乏而灾难横生,兴许他本不会诞生。
可他已阅尽千帆,走到了自己的道上,就像修士万千,凡人泱泱,已经在迷茫中前行了这麽久,在水深火热里艰难挣扎了这麽久,哪怕一切苦难从开始就是错误,难道尽数化为飞灰,就真的是应得的解脱吗?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红冲只想强求一份将错就错。
便让这朵熔炉溢出灵气而生的妖物,把所有的搭错的线,一并带回熔炉中去慢慢解开吧。
红冲笑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是我该死。”
乘岚还没来得及再说什麽,或许也说不出来任何话了,只觉得面前与怀中俱是一热。
火焰吞食了红冲的身形,却亲吻过乘岚的眼睛,吮去了那滴多馀的水。
乘岚听到他留下最後一句话:“善自珍重。”
火光散去,仿佛什麽也没有发生,谁也不曾来过。
乘岚坐在地上,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终于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扶着桌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低头只见桌上还是那两道菜丶两杯酒。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恰巧落尽了红烧鱼的眼睛里——红冲爱吃鱼眼睛,往往鱼还没出锅,鱼眼睛就早被挑走吃了。
偏偏桌上这条红烧鱼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麽,还能留到现在。
红冲没说。
他也没问。
乘岚用手撕下鱼肉塞进自己嘴里,不顾鱼刺在舌尖刮擦的刺痛,只管行尸走肉般地咀嚼两口,然後囫囵吞下。
似乎比上一回吃鱼,是多了几分味道。
红烧鱼的味道,原来和血的味道这麽像吗?
“咳”地一声,像是被刺扎到了喉咙,乘岚猛地呛了一声。
这还是乘岚人生中第一次接受真正意义上的“生离”,相反,“死别”倒是已经有很多次了,文含徵丶项盗茵,如今还多了一个善仪真尊。
他甚至忘了说——红冲不用为了善仪真尊,专门再来香兰山脉大开杀戒一回了。
因为昨夜,善仪真尊已然羽化。
而乘岚,也不再是云观庭弟子了。
善自珍重,珍重……一个孤家寡人,又该如何珍重呢?
*小阁枕清流,一霎莲塘雨。出自宋代蔡伸的《卜算子·小阁枕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