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摆手示意天问不必紧张,遥遥冲那中年女子点头致意。
中年女子似乎有什麽想说的,踉跄着抢步上前。身後的小女孩有些害怕得叫了一声“娘亲”,拽住了她的袖口。
而江秋已然带着天问在黑夜中消失无踪。
江秋进院子的时候,容周行的屋子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容周行已经散了发,在灯下看书。容周行不意外他来,擡眼说:“去看祝县令了?”
江秋说是。
他在天问里做事快五年,见过许多人,听过许多故事,但这些故事大多功过分明,是非清白,直到遇到祝万全。
他真心倾佩过祝万全治理有方,真心恨过祝万全致使兰台围困,但最终,只剩下一点说不清的遗憾哽在喉头。
容周行帮他解了披风搭在椅背上,动作间指腹蹭过他的鬓角,只是一触即离。江秋看见他桌上摆着封好的信,信封上没有起首也没有署名,只是右下角细笔两下勾出了一片柳叶。容周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是我要寄去金陵的信。”
江秋不怎麽讶异他天问的触手已经伸到了金陵:“你还是要查祝县令这件事背後主使?”
容周行:“我们必须要确定是谁盯上了北境军的粮食……这不是党争,是北境三州千万黎明的安危。”
“你要去金陵?”
“是。”容周行的指尖在信封上的柳叶图案上打了个转,“这件事背後水太深,宋副帅写上去的折子要过内阁,在里面提了也没用。我得亲自走一趟金陵。”
他把信递给江秋,指给江秋看上面的柳叶图案:“这是我当年在金陵教书时有一个学生,叫折柳,她昭文十八年的时候是二殿下身边的侍女,替二殿下写策论被我抓出来了,被选到陛下前头做事……她是我留在金陵的最後一步棋。”
江秋有点讶异:“虽然太祖朝时,因为元翡丞相的先例,大梁允许女子科考入仕,但如今无论朝中还是地方女官都不常见。”
容周行颔首:“元翡丞相是跟着太祖草创出来的人。折柳不一样一来是侍女出身,二来调到陛下面前也没个能说出去的理由……她不容易,好在自己争气把这些年熬下来了。”
他指着信封说:“等我去了金陵,折柳会直接和你通信——你给她回件不用写称谓,信封右下两笔画一片柳叶即可,看清了?”
江秋凑过去一点,和他在火光下挨在一块,深秋的时候天气凉下来,他能感受到容周行从衣物内透出来的温度。
“她会在什麽情况下联系我呢?”
“一般不会直接联系你……除非金陵已经失控了,或者有人逼宫造反,要请北境军南下清君侧。”
江秋唔了一声。他在容周行面前很少显得格外机灵,容周行说什麽,他都要先自己在脑子里转过一圈,缓缓确认好消化了,才接起来容周行的话。
都怪美色当前,容周行披头散发地暖洋洋地在旁边散发热量,江秋根本静不下心来琢磨事。
容周行也不急,等着江秋慢吞吞地反应,江秋把那封信颠来倒去,烛火被搅起的小风吹得一阵明一阵暗。
江秋在这时候问:“你这一去金陵,下次是你回北境,还是我和三殿下南下去找你?”
直切要害。
容周行有点满意:“我不知道,但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如果折柳越过我直接联系你,就一定是金陵到了夺嫡的关口了。”
江秋:“到了夺嫡的关口,三殿下带着北境军南下难道就不是逼宫吗?”
容周行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在夺嫡的关口上行踪不明,那带北境军南下才是三殿下唯一的活路。”
江秋伸手拈住容周行鬓角垂下的长发,仰首看他,他眉眼分明,一双眼睛亮澄澄的,仿若还是在当年泸县,他站在堂下和容周行讲条件,说“此事了後,请容公子收我做个学生”。
江秋不叫容公子了,也不叫老师,他这样看着他说。
“容周行,你还没离开北境呢,就急着把遗书交给我吗。”
容周行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江秋许诺,若是有一天他容周行出了意外,江秋会顶上他的位置,陪着季怀仁带兵回金陵。
“怎麽说话呢,遗书不遗书的。”
容周行说:“你和折柳的这道联系是我一个以防万一的保险锁,不要紧要之时不会啓用,我这叫托付身家性命,你懂不懂?”
江秋拽着容周行的头发缠上去,他鼻尖碰到到了容周行的鼻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容周行在摇晃的烛火间看他,不露声色。
“老狐狸。”江秋嘟囔,“都是甜言蜜语。”
容周行朗声笑起来,把他揽进怀里。
于是他们又在昏昧的光线里相拥。他们总是这样,点到即止,却又缱绻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