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有子不可得
前拓美术培训机构在全国各地大中小城市有六十馀家分支机构,总部设在北京东二环,校长正带着董事局一行五人到校区内各处参观。
在教学楼中空的一楼大厅有一面教师的作品墙,每次有家长来机构了解情况,招生顾问都会带他们观看这些作品,这是教师水平的展示,是机构实力的明证,是最无声而有力的宣传。作品墙每三个月换新一次,校长带着董事局五人参观到作品墙,他从右面第一幅讲解起来:“这幅万马奔驰图是李志老师所作,李老师在咱们这里做了八年,是咱们这里的老教师了,他受西方莫奈的影响很深,比较擅长印象派风格。”
校长介绍完万马图,又指向下面那幅:“这幅长城初夏图是王格老师的手笔,王老师一毕业就进了咱们机构,他个人特长画山水画,在集团去年举办的教师画艺大比武中还拿了第一名!”
校长一幅接一幅介绍,董事局几人听着校长的讲解,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站在中间的董事长却没有跟随校长的介绍节奏,在校长讲解到第五幅的时候,他已经浏览完墙上的所有画作,看到其中一幅画的是几颗猕猴桃,画面简单,用色清新,几个猕猴桃中有一个被对半切开,果汁青翠欲滴,另有一枝半开的月桂随意放在桌面上,与这面作品墙上其他主题恢弘的画相比,这幅画尽显生活的灵气。
画者随手将身边的用物入画,似乎想告诉初学的入门者,艺术并不高远,艺术就在生活中,但从那个切开的猕猴桃上用笔繁复地纤毫毕现的果肉脉络看,似乎又在告诉入门者,艺术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麽简单,艺术内藏大乾坤。
董事长看了一眼画上的签名,问校长:“梁顾靖是哪位老师?”
校长转移目光看过去,见董事长问的是那幅猕猴桃图:“这位梁顾靖不是咱们这里的在职老师,他是个兼职代课老师,他还在学校念书,没毕业呢。”
董事长毫不掩饰落在那幅画的目光中的赞赏:“这是个人才啊!我们集团计划要做成百家连锁品牌,走在行业的前端,手里握着人才,就握着王牌。”他转望校长,“能不能把他签下来?薪资可以谈。”
校长也曾动过把人纳入机构的心思,但了解过情况後只好放弃,他向董事长解释说:“这个人才,咱们恐怕签不下来。他的老师是我的一个师兄,咱们校区的杜老师请了几个月的假,我托我这个师兄给我推荐个学生来顶这个缺,他受了他老师的托付才来咱们这里代课,而不是为了赚几节课时费,他父亲是个企业家,他家里不缺钱,带完这几个月的课,等杜老师回来,他就不教了。听我师兄说,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他还要出国深造的。”
董事长听完校长这一番话,没再发表什麽意见,擡步往楼梯走去。
教学楼共三层,二楼教的是素描和水墨画,都是二十人的小班教学,校长带着董事局五人走在走廊外,只透过窗户看一眼里面的授课情况,没有进教室参观。
几人缓慢过完二楼的教室,在走廊尽头上了三楼,三楼教的是油画和水彩画。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区里非常安静,他们才踏上三楼的走廊,就听到左边第一间教室里有学生提问:“老师,我们应该怎麽处理画面中的配色?”
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在野兽派中有一个代表人物,叫莫里斯·德·弗拉曼克……”
董事长擡步走过去,透过窗户,只见立在讲台上的人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外国名字,然後接着说:“如果大家看过他的作品,就会发现他的用色非常狂放不羁,完全不按常规,他通常会把多种颜色糅杂在一幅画中,整幅画面的物体颜色给人的视觉感受是不合理的,甚至是混乱的,但却有很强烈的色彩碰撞效果,能在瞬间抓住人的目光。这个事例告诉我们,配色无定规,我们所用的每一种颜色都是为了作品本身服务,不要因为过分追求合理的配色,而被限定在一个方框内。”
这个班的学生满二十人,每个学生面前都有一块画板,听完讲台上的人说的话,又有学生接着发问:“老师,那我们可以根据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去配色吗?”
讲台上的人说:“印象派开创了一种绘画技法,叫‘破色法’,它打破了我们对物体固有颜色的认知,比如睡莲的叶子不一定是绿色的,也可以是黄红色的。在不同自然光照的影响下,物体可能会呈现出有别于往常认知里的颜色,这就需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多注意观察,不要为了呈现作品的标新立异,而完全脱离生活实际。脱离生活的艺术是个空壳子。”
校长低声对董事长说:“这位就是梁顾靖,他负责带教咱们这里的三个油画班。”
董事长听校长这麽说,不由重新望过去,只见讲台上的男生穿着一条蓝白撞色束脚运动裤,上身一件黑色T恤,穿着简约,身材修长,年纪看上去也不比台下坐着的学生大几岁,说出的话却是如此深刻而独到,他不照搬书本上艰涩难懂的理论知识,他用有趣的实例引领着他们在绘画的世界里探索,又鼓励着他们大胆地去创新。
可惜,这样超群绝伦的人才不属于他们集团。
董事长收回目光,擡步往下一间教室走去。
梁顾靖还在耐心地解答学生的疑问,他没有注意到走廊外经过的几个人,解答完学生们的问题,又教给他们一种新的绘画技法,然後就让他们动手作画。他走下讲台,走到学生们中,看顾着他们画画,时不时指点某个同学几句。
下课时间是傍晚五点三十分,梁顾靖走出教室才解锁手机,关掉静音模式,微信上有一条未读信息,他点进去,信息来自他微信里唯一的一个置顶联系人,备注名为“朱朱”,打开聊天界面,在17:31分收到对方发来的一条文字信息:下课了吗?
梁顾靖戴起蓝牙耳机,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很快便被接通,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阿靖,你上完课了?”
梁顾靖边往校区门口走,边说:“刚下课。”
所有班都是统一这个时间点下课,他身边人潮涌动,通话里悦耳的声音熨贴着耳朵,仿佛就在他身边,只听她问:“你今天教的是哪个年龄段的学生?”
梁顾靖说:“高中生。”
耳机里紧接着传来一句追问:“班上的女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