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区内往外的私家车越来越多,李兰君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放下手里擦窗檐灰的海绵,重重叹了一口气:“都走了啊。”
她沉闷的声音响起,让人心里突然有些不适。
“可不是,不然明年我们也在外面过年?”苏远正贴着春联,母亲看着窗外发出的叹息,让他以为是羡慕,全然忘了去体会话里是否藏着更深的含义。
李兰君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至今还能回想起当初小小的一个男孩子,发誓说以後会赚大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坚定眼神。她无奈地笑笑,并不在意苏远误解自己的意思。
“算了吧,都是人,我们就这样呆在家里挺好的。”李兰君说。
她年纪大了,时间于她而言,快要成为奢侈了,不能浪费在拥挤的道路上。
李兰君再次看向窗外,视线尽可能地投向远方,她想:“润生啊,又是一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什麽时候能和你团聚。。。。。。真的好想你啊。。。。。。”
教了半辈子政治,信奉了一生的唯物主义观念,最後,却希望死後灵魂能够相见。
“奶奶,明年我们去Y市过年吧。”苏楠边说边把放在客厅里的书整理在一起。
这些天,蔡肖青不再去律所,苏远也不怎麽坐在电脑前办公,没什麽事的时候,下午他们一家四口会坐在客厅看书,大家各看各的,互不讨论。
如果不是大扫除,要把客厅收拾干净,苏楠也不知道原来这麽些日子,奶奶看的是本散文集。挺旧的一本书了,封面的边缘破了一些,或许是爷爷弄的,毕竟他从前总是捧着这本看。
触摸着破掉的书,望着奶奶单薄瘦小的背影,她好像明白了那句“都走了啊”的真正意思。
是孤独与思念。
李兰君转过身,一年中最隆重的一个节日,在这个房子里,她的儿子在贴着春联,她的孙女在整理物品,她的儿媳在厨房和着饺子馅。至亲都在自己身边,在哪个房子里过年有什麽重要的呢?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幸福。
“在哪里都好,开车也辛苦,平时你们都那麽忙,何苦跑来跑去折腾呢。”
这时,蔡肖青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妈,过来帮我一下。”她伸着两只手,上面黏着一些面粉,哭笑不得地说,“我太笨了啊,实在和不好那个面,要麽就水加多了,要麽就面粉加多了。”
女强人也有无措的时候,这样的反差实在少见,苏楠没忍住,和她爸小声笑了出来。
李兰君拍拍手,无奈笑着走过去:“不急,我来看看。”
润生啊,你再耐心等等吧,这个家,还需要我啊。
苏楠将书分门别类放进书柜,之前没有注意,这会仔细看,才发现,原来几年里,她妈又添了不少书。她慢慢扫视过去,大多还是关于专业类的,只是有一本有些不同。
苏楠第一眼联想到的是笔记,因为比起其他书,这一本有些太薄了,甚至书脊处都没有书名,夹在那些复杂晦涩的书籍中,实在是有些另类。
出于好奇,她将这本抽出来,看了一眼封面,只一眼,苏楠便判断出了这本书的类型。
——是本写给父母,教导如何与子女拉近关系的书。
苏楠一愣,她不知道,原来蔡肖青是会因为她特地去学习的。明明要忙的案子那麽多,休息的时间已经很珍贵了,还要背後在这上面花时间,她鼻头莫名有些酸。
她随意翻开,有张纸折叠着夹在里面,苏楠不自觉弯起嘴角笑起来。
很久以前,她还在上小学,有次看书找不到书签,又舍不得将书页折起来,就去找蔡肖青。蔡肖青那时候还不算太忙,能腾出时间陪她玩一会,就抱着她哄着问:“哎呀,书签找不到怎麽办呢?”
苏楠说:“再拿一个新的书签替换掉。”
蔡肖青揉搓着她肉乎的脸蛋,夸她有想法,然後她从桌上随意拿了一张废纸,折了一只千纸鹤给她:“喏,妈妈找了个新书签给你。”
後来因为一件案子,蔡肖青上了媒体,事业突然就忙了起来,她不再有闲情逸致折纸鹤,每每看一本新书,就随意拿一张纸折成几叠当作书签。
苏楠打开这张纸,上面话不长,字迹也很陌生,她一眼看过去,人呆住了。
字里行间,全是挑衅与恐吓!
苏楠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再次看向柜子里那些书,一个恐怖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中。
“该不会每一本书里。。。。。。”
她急忙去验证这个想法,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抖的不行,书从手上掉下来,直直砸在她的脚上,她顾不得疼,弯腰将书“哗啦啦”翻开,没有。
她又继续去翻其他书,接连翻了几十本,摊开的,并且里面夹有恐吓信的,全都是那些关于法律方面的专业书,而这些书,蔡肖青知道,苏楠平时根本不会看。
“她就是故意的。。。。。。那麽好胜的一个人,偏偏把这样的东西夹在那些书里,每每翻阅。。。。。。她到底给自己的身上压了多大的重量啊。。。。。。”苏楠没有办法再往下想,因为那是她的妈妈,而她居然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心里有多少委屈,从来以自己的感受为主。
苏楠的眼眶早已泛红,无论是难以置信丶惊惧丶愤怒或是心痛,全都化成泪水渐渐蓄满在里面,她眨了眨眼,视线稍微清晰了一点。书柜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书,她再次伸手,房门却被突然打开。
“都收拾好了吗?奶奶叫你出来一起包饺子。”蔡肖青手里拿着根擀面杖,摊了一地的书就这样映入眼帘,她顾不得手上的面粉,上前一把拉过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