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听了她这话,表情更加困惑,干脆从井边离开,靠近了观察。
姜阳站在旁边,好像看见了什麽了不得的趣事,右手作拳头样,挡在嘴边,止不住笑地提醒:“我带她去你家借过创口贴,十多年了。”
准确来讲,是十二年。
苏楠来Y市是八月,中考结束後,她爸妈既不想她住校,又没时间照顾她,只好送给爷爷奶奶。老两口退休前都是人民教师,他们放心。
八月,正是梅雨季节。
窗外绵绵的柔丝在风的鼓吹下,正奋不顾身扑向车窗,十六岁的苏楠坐在车内,目无焦距地望着外面。
近两小时的车程让她犯困,更别说耳边父亲多此一举的叮嘱,喋喋不休的,就像这雨没有停息。
不知又开了多久,苏楠看向路边的杂货店招牌,上面标注了地名,她知道就快到了。
苏远是个忙人,送她过来都是抽空,更别提留宿了。才吃了午饭,闲谈了没一会就要走,老两口再舍不得,能做的也只有目送。
苏楠看他们拥抱丶嘱托,虽然谈不上毫无感觉,但也无法做到共情。此刻,她心里更多的是对于自己被送到这里的埋怨和不解。
晚上,她心里憋得很,于是扯了个谎,说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却躲进胡同口,偷偷抹眼泪。
有人路过,她把脸转到墙那边,咬指甲。这不是个好习惯,但现在,这既可以阻止她出声,又可以缓解心里的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等大拇指和食指指甲都被她咬秃了,心里才舒了一口气,往大路走去。她低着头,在拐弯时一不留神撞到一个人,那人太结实,她走的又急,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购物袋里的东西掉了一些出来。
那人帮她捡起来,她哽咽着,又是道歉,又是感谢。那人背着光,又戴着鸭舌帽,泪水氤氲在苏楠眼里,令她看不清男生的五官,模模糊糊中,依稀只能感觉长得不错。
男生把东西装好就离开了,两人没有更多的言语。
再次见面是开学,不知班主任按照什麽标准分配的座位,苏楠找到自己的位置後,发现旁边坐了位男生。
男生看上去心情不错,主动和她说了第一句话:“你好,我叫姜阳。”
苏楠擦着椅子上的灰,看上去恹恹地:“你好,苏楠。”
讲台前,地上摞了很多书,是从教务处领回来的课本。班主任杨云点了几个男生,一一分发下去,姜阳也在其中。
新学期,所有人还沉浸在暑假的愉快中,只要老师离开,仅一分钟,班里马上就能炸开锅。苏楠把书分好类,弯腰把它们收进桌肚。姜阳敲了敲她的桌子,懒懒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听到这话,苏楠才直起身,认真看这位新同桌。白色短袖,灰色运动裤,穿的普通又大衆,虽然是有些眼熟,但若要说两人之间有过什麽交流,那是没有的事。
她摇了摇头,眼里蒙着一层疑惑。
姜阳抿着嘴,食指有节奏的在鼻尖点击,突然他想到了什麽,然後从书包里掏出鸭舌帽,往头上一扣,正色道:“胡同口,晚上,碰撞。”
几个关键词,让苏楠睁大了眼睛,她有些惊讶,转而又不好意思起来。
正是不想被人看到,她才躲到外面去哭。
姜阳看她的反应,知道自己没认错人,于是把帽子脱下,看都没看,随意塞进桌肚里,趴在桌上,凑近了说:“果然没错!我看到你时就觉得眼熟。你说巧不巧,简直是缘分啊!”
苏楠只是笑笑点了点头,情绪并不怎麽激动。
姜阳看出她兴致不高,想起那时她哽咽的声音,心下了然却也没提,伸出手去包里翻了半天,只摸到个早上剩下的煮鸡蛋。他心中无语,握着那颗蛋,犹豫该不该送出去。
就在他心里展开一场拉锯战时,後排一个男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粗着嗓子试探道:“兄弟,我没吃早饭,你这蛋。。。。。。”
姜阳看了他一眼,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这我同桌的。”
苏楠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看着姜阳放在她桌上的那颗蛋,不知该作何反应。後排男生不说话,目光跟着鸡蛋转移到她的脸上。苏楠脑子还没运作,手上已经做出动作,将这份好意转移了出去。
男生边剥壳边傻笑,自来熟一般道出了家门。苏楠见他几乎一口吞下鸡蛋,嘴角几不可查抽动了一下。
“黄伟。。。。。。”苏楠在心中默念起他的名字,然後扫了眼他粗壮的上半身。他的同桌卞心怡正趴在桌上睡觉,两人坐在一起,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黄伟两下嚼完鸡蛋,把蛋壳撸到一起,擡屁股扔进苏楠套在桌边的垃圾袋里,大手一挥,豪迈道:“够意思,有事招呼哥。”
苏楠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终于没忍住,抽搐着嘴角尴尬笑了两声。
姜阳没说什麽,莫名其妙对她竖起一根大拇指,久久不放下。
苏楠随便拿过他桌上一本书,薄薄的,打开後刚好可以稳稳盖在那根翘起的拇指上。
一根手指,顶着一本书,怎麽看怎麽滑稽。苏楠没忍住,用手遮住下半张脸,但弯起的眼睛暴露了她。
姜阳见她笑了,顶着那本书,抛到桌上,如释重负般,轻叹出一口气:“你总算收起那副不茍言笑的表情了。”
苏楠收回笑容,舔了舔嘴唇问:“为什麽逗我?还送我鸡蛋?是想以後借作业抄?”无怪乎她会这麽想,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只有陷阱。
姜阳嗤笑一声,而後一脸神秘地对她扬了扬眉:“等着看吧。”
一星期後的开学测试,姜阳以第一名的成绩,在班里狠刷了一波印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