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言。
他和谢应忱对视,谢应忱双唇惨白,脸颊没有一点血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昏厥,再也醒不过来。
既便如此,他的唇边依然带着安抚人心的笑,克制着和自己翻脸的冲动。
皇帝的心里一阵憋闷,明明自己今天真的什麽也没做,可到头来谁都认定是自己做的,这要跟谁说理去!
“皇上,我想……”谢应忱停顿了好一会儿,一口气回不上来,“回去父亲从前住的那个宅子,和父母相伴。请皇上成全。”
皇帝:“……”
谢应忱还是和六年前一样。
当初,谢应忱退了,条件是东宫还幸存的人,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东宫已死的人,不可迁累其家人。
而他,会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凉国,甘愿为质。
六年後的现在。
谢应忱既便认定了,是自己所为,他也又一次退了。
他提出出宫,保全自己的颜面,而条件同样是,保全他身边的所有人。
以及,把废太子和太子妃的东西都还给他。
谢应忱眼帘微合,仿佛是在用最後的气力等皇帝的这个答案。
皇帝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停顿了片刻,不赞同道:“你的病,还不能出宫,若是有什麽意外,朕怎麽对得起你皇祖父和你父亲!”
“清平真人,你能让忱儿醒过来,是不是也能让忱儿好起来。”皇帝不住摇头,急切地说道,“只要忱儿能够好起来,朕愿亲自去求满天诸神,就算折寿也无妨。”
清平的额角抽了抽。
这京城不大,每一个都是人精子,光是这趟来,他都亲眼见识了几场交手。
哎。
皇帝也不愿公子忱继续留在宫里,但是他是一个“慈爱长辈”,不能人一病就把人往外赶。
面子上的功夫总是不能失的。
所以这番话说出来,是要让自己来圆和劝的。
哎。真累。
难怪他入世历练说要来京城,师父还难得劝了几句。
“皇上。”清平装模作样地掐算了几下,高深莫测地摇头叹道,“恕贫道无能。”
清平一脸凛然地说道:“您是九五之君,龙体康健福寿延绵关系到的是天下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贫道不可违背天道所向。”
“真人!这是朕的圣旨……”
“皇上不可!”
晋王从外头冲了进来,跪在皇帝跟前,抱着他的大腿,情真意切地说道:“您要保重龙体。忱儿也不想见您为他忧心致此!”
晋王都闯进来了,首辅和礼亲王便也跟着一同进来。
“皇上。忱儿离京多年,想住在他父母遗居也属心愿。”
“您就让忱儿走得安心吧。”
“求皇上,让忱儿出宫!”
晋王眼含热泪,跪伏在地,把台阶亲自递到了皇帝的脚下。
皇帝的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相”为何——哪怕皇帝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这趟是被冤枉惨了。
宋首辅注视着谢应忱灰败的面颊,眼中满是不忍,还掺杂着一些内疚和自责。
公子忱从凉国回来後,一直缠绵病榻,若他的身体真有这麽糟糕,又怎能千里迢迢地回到京城。但是他的脉案,内阁都看过,皇上在这一点上并无不妥。
如今他突然重病,若是折在宫里,无论是想为公子忱求一个公道,还是想借机排除异己,朝堂必有猜忌争端,党争不宁。
如今内忧外患,朝堂局势不稳,不能再出乱子了。
不管是不是皇帝所为,现在让公子忱出宫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公子忱侥幸能熬过去,那麽,他也能借此住在宫外,从此少受一份制肘。
若是不能。
宋首辅垂了垂眼帘,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浓浓哀伤,但转瞬即逝。他叹声道:“皇上,不如就全了大公子的心愿。”
宋首辅是出于朝堂稳定的考虑。
晋亲王素来最知君心,他抹了一把老泪,说道:“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你万不可一意孤行有伤龙体。”
礼亲王也跟着默默点头:“先帝在世时,最疼的就是忱儿,对于忱儿所求,先帝从未拒绝过。皇上,您待忱儿之心一般无二,如今……哎,您就全了忱儿这最後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