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短促,轻飘飘地似幻如梦,然瞬间填满了萧忱心中某处角落,让他心头霎时说不出的烫贴,就算自己妄想痴梦,也是她引火上身,他有什麽得不到?不该得?不配得?
在方怀简告诉他林蓁凤佩之时,他挖心掏肝般疼,这才意识到她早就静悄悄占据了心房,扎根在隐蔽角落默默滋生,与他骨血相融,他痛恨他恼怒,却不知该恨谁恼谁,直到在云娘处事情戏剧般有了转折,他的心早就飞到了潭州,飞到观云庵妹妹的野坟,直到亲手挖出妹妹遗骸,他心痛的同时也心安。
他体会过内心被甜蜜希翼浸泡,也煎熬过瞬间跌入深渊永无光明的黑暗,诸般滋味他一一品尝,他当然要做实这一切。
慢慢来罢,先是朋友再是哥哥,以後会是亲亲哥哥。
萧忱道:“唤我哥哥,便要真正当我为哥哥,哥哥自然护你遂你心愿,会让时彦很快消逝。”
应该道声谢谢,摆脱时彦是林蓁大半年心愿,可这会儿喉咙似被什麽东西堵住,时彦两个字发不出声,林蓁颤着声应道:“哥哥,我知道了。”
萧忱心里闪过一丝满意,他看向云娘,问道:“云娘,你说谎,你说我们兄妹之事无人知晓,妹妹怎麽以前就知道,我是她的哥哥?”
云娘扑通跪了下来,情急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萧忱心里明白几分,现下他也不在意云娘曾经的话语里孰真孰假各占几分,只关心实际结果,他在意的东西如何攫取。
他将云娘拉起来,嘱咐道:“云娘,你我什麽情分?难道我会为难你,不考虑你的难处?以後不可。”
他语气淡然,语速不疾不徐,字字却似重鼓擂心,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云娘只有俯首称是的份儿,心中再不敢生出一丝隐瞒。
萧忱将手中龙佩塞在云娘手心,温声道:“你和妹妹好久未见,不打扰你们聊贴己话,这块龙佩你让妹妹收好,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
云娘见萧忱身影消失在窗棂,才颓然坐在绣墩上,浑身失了力气。虽然和萧忱没说几句话,可精神紧绷似随时会断的弦,直到他离开,才发觉大汗淋漓,後背衣裳湿透。
萧忱办事果决的人突然改变心意认林蓁为妹妹,云娘狐疑,可临走前他叮嘱自己的话,让她如坠冰窟,就知道,他死不了心。
他曾对她晓以利害,劝她说服林蓁顺他心意,云娘回忆那些细节,摩挲着手中龙佩,流着泪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心思。我原想顺从你不做公主的心愿,也让小公主有个真正归处。”
林蓁坐在云娘身旁,握着她冰冷的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林蓁有太多的问题,萧忱怎麽找上云娘,她怎麽离开的侯府不引人注目和怀疑,自己的身世……见云娘啪啪掉泪,林蓁安慰道:“他答应认我为妹妹,事情都过去了,和你没有关系。”
云娘道:“他没有死心!”
看着手中龙佩,云娘把它递给林蓁:“你把它收好,说不定以後有大用处。”云娘想像着若萧忱哪天用强,就用这块龙佩求他,唤起他的良知。
林蓁拿起龙佩凝视良久,叹了口气终是收起了它。
云娘继续强调:“萧忱没有死心”,她嘴唇轻啓,张了张口却又默然闭阖,反复几次,林蓁问:“有什麽直说罢,还有更糟糕的事?”
云娘下了决心:“你现在知道了身世,萧忱说给大公子知道了麽?你总说大公子心术不正,欺骗于你,可你离开皇城後,我看他天天魂不守舍,模样可怜,现在这样,他若知道了仍不改初心,你能不能和他好好过?”
“你和大公子好好的夫妻俩,萧忱不可能硬来。”
林蓁陷入沉默,她不堪忍受一心逃离的婚姻竟然会成为她的保护伞?!可刚刚离开府衙时,看到时彦对自己的哑语,她确实有一瞬的心安。现在他在哪儿,在客栈外等着她吗?如果她亲口告诉他,她不过是个弃婴,他还会继续等吗?
林蓁神色黯然,云娘想安慰,可实在没什麽振奋人心的高兴事儿,突然,她想到什麽,对林蓁吞吞吐吐道:“你虽是个弃婴,但或许可能大概,我猜,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
和云娘说了一下午的话,萧忱陪着两人用了两顿饭,傍晚时分,林蓁乘上自己的马车,回落脚的宅院。
离开时,天空已被暮色笼罩,几颗星子在天际闪着微芒,她特意仔细看过客栈周围,并没有时彦和他长随的踪影,或许他等了大半天,打听到她无事便先行离开。情绪本就低落,谈不上失望,林蓁艰难爬上马车。
倚靠在车厢壁上,连擡眼皮都十分费劲儿,林蓁垂着眼眸看着虚空,她仿佛陷入泥沼,越爬越没有力气,越爬陷得越深,胸口被污泥死死糊住,每一口呼吸都艰难而宝贵。
她想为一番事业,想为母亲那样的女子做一些事,而还没有甩掉豺狼追袭,又遇到更为可怖虎穴,她要掉头去和豺狼达成一番协议麽,可她已经没有豺狼看得上可以讲条件的筹码。
方怀简,他算不算为虎作伥?可还是自己助他走上的这条道路。
林蓁回了厢房,径直躺倒在床上,没有点灯也没有力气洗漱,睁着眼看着帐顶的云纹渐渐融入黑暗,黑到一点儿也看不清,自己仿佛身处一片虚空,只有窗棂边洒下廊檐上暗淡的灯光。
门扉吱呀响了一声。
记不清是否栓了门,林蓁擡头看向门口,一个高大身影闪了进来。
林蓁一骨碌爬坐起来,厉声问:“谁?”
走近的人影暴露出林蓁熟悉的样态,时彦道:“蓁蓁,是我。”
他疾步走到床前,坐在林蓁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密贴着胸膛风不可透。
时彦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每次来找林蓁都是自带本书,老老实实坐在离林蓁很安全的距离看书。
林蓁想着应该挣扎,至少也应该骂他,可她没有力气,她孤零零躺在冰冷黑夜里,忽然跌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还是自己很熟悉曾经很眷念的怀抱,即便知道是豺狼的陷阱,她还是贪恋这麽一刻,一点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