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上朝,袁武心底的狐疑也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真疯了。
内侍太监的声音高昂,在金銮大殿里荡出阵阵回音。
今日早朝,邑王以吏部右侍郎的身份,御殿奏事,请求改革吏制。
“……六部与都察院,定官吏所司之务,各颁期限,分注三籍。一存部院,为底册;一送六科,以备核阅;一进御览,以昭权责。”
“……每月核查诸官吏所司之事,每成一案,必登之;未成,必宜实报,违者治以罪。”
“六部半年一奏其行状与应科,不从,则按事议处。内阁亦依簿,核六科之稽察,以明其实。”
“…………至地方亦如是也,必以中央丞督地方承宣丶提刑二司,复以其督察府州县,定期核审也。”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文武百官们顾不得御前失仪,越听嘴越大,木楞楞地看着站在最中央的萧衍。
萧衍觉察到那些或隐晦或呆愣的视线,一颗心像是被撑开的羊角宫灯一样慢慢地膨胀起来。
这些老不死书呆子还有这麽看他的一天?!
他简直大喜过望,等到太监的声音一听,大步向前跪下,“父皇,儿臣奏请父皇御鉴,裁定更绝吏部考成一法!”
乾顺帝心底也有些茫然,垂珠下一双狭长眼眸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底下跪着的儿子。
他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又从政多年,听完这份奏书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新版考成法对整个国家治理的重大作用。
远的不说,只要“立限责事,以事责人。”这八个字砸实了,日後政令的颁布推广丶赋税丁役诸事有何担忧?
以官员的忙碌为代价,它实打实地提高了整个国家的办事效率。
这般好的法子,真是他这糊涂儿子想出来的?!
乾顺帝眼神一瞬间变了,他怀疑是萧衍门下豢养的门客给他出的主意。
这般人才,屈居一个邑王府做什麽?!乾顺帝心底直拍大腿,早早到朝堂上来发光发热才是好的啊!
单从治国策略来看,这门客与他那六元及第的师弟有的一拼。
许是乾顺帝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萧衍茫然地擡起头,“……父皇?”
“咳,”乾顺帝顿然回神,视线一扫御座之下,“关于邑王提出的这考成法,衆卿有何看法啊?”
次辅蔺朝宗神色一历,最先开口,“禀陛下,吏法乃官制之本,现行之法,虽不尽善,然已久行,一旦变革,恐生新弊。”
杨敬城刷地大步上前,一鞠手里的笏板,“改革之道,在于求变通,而非拘泥于古。古之考成法,虽有其妙,然时代不同,国情各异,岂可一成不变乎!”
他朗声开口,“蔺尚书既知现行之法有弊,更应审时夺度,因势利导,以期更好的法子,而不是在此恐患未知,斟酌停步。”
蔺朝宗一张老脸直勾勾地看着他,眉眼间扬起一丝冷笑来。
蔺吉安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眼下死期已定,在严查猛打之下,蔺党在吏部的触手被折了大半。
但蔺朝宗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他这个户部尚书不倒,早晚有机会把吏部再慢慢夺到手里。陛下想严查买卖官爵,可这事根本就查不尽!
说白了,通天路这麽多,谁不想走好走的那条呢?
但考成法改革之後就不一样了,新的考成法责事于人赏恩也于人的制度大大提升了虚构政绩的难度,这麽一来,就算底下官员想花钱,也没法子花。
蔺朝宗心底明白,这制度打通了底层那些干实事官吏上升的通道不假,站在辅臣的角度,他其实很赞同这法子。
若是早个几十年在他还是青壮年的时候,说不定蔺朝宗自己都会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但站在蔺党领头人的角度,这法子万不能行。
朝堂里的好位置就这麽多,底下的人升上来了,他们的人去哪?
更何况,有了为民办事就能升职的路子,那些碍于他们权力,想要走捷径依附过来的官吏就会散去。
大家都是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若不是世道艰难,谁不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谁是真喜欢当个遗臭万年的贼人了?
若说蔺吉安的落败是挖掉蔺党一块肉,这新考成法就是要把他们骨头一块拔起。
理由被人否了,蔺朝宗不动声色地朝後一瞥,就有蔺党的官员大步走出来反驳,“禀陛下,此考成法过于严苛,恐吏不能堪其重,而流于表面,呈崩盘之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