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辞言跟着他急匆匆往里走,时间紧急,鸿喜顾不上太多,“家宴时殿下喝晕了酒,陛下就让他先回宫里来了,等散宴了一来看,殿下榻上搁着本禁书呢!”
禁书!
徐辞言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麽不和其他几个侍读一同跪在外面了。
司经局洗马,掌四库全书……
“让他滚进来!”
殿里传来乾顺帝暴怒的吼声,鸿喜侯头发紧,赶忙推开门,“陛下,徐洗马到了。”
——啪!
一进门,徐辞言就险些被一本册子砸到脸上,他赶忙跪下,快速地扫了眼周围。
萧璟只着里衣,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而乾顺帝一身衮服未换,满面阴霾,额角青筋暴起。
册子落在脚下,徐辞言不敢去翻,鼻观眼眼关心地跪在地上,“臣叩见皇上。”
“徐侍读,”乾顺帝反倒没先发作,强忍着平静,“太子最近课业怎麽样?”
徐辞言心底苦笑一声,谨慎回答,“太子素来勤勉,几位侍讲的大人多是夸赞。”
“勤勉,”乾顺帝冷笑,“勤勉到敢在宫里大看禁书了?!”
“你自个看看你脚边那是什麽!”
得了准许,徐辞言赶忙把那册子捞过来一翻,只一眼,心底就重重一沉。
“十二巫山谁道深,云母屏凤薄如纸。莺莺宅前芳享述,燕燕楼中明月低,从来松柏有孤操,不独鸳鸯能并栖……”
竟是本《剪灯新话》!
这可不是本什麽好书,徐辞言浑身发毛。
身为十大禁书之一,《剪灯新话》虽不比《金瓶梅》在後世流传得广,但某些地方比《金瓶梅》还不如。不仅写了普罗男女畸变痴恋,还有人妖人鬼等等大违圣人学说的东西,笔触糜颓,“交合之事,一如人间。”
“怎麽,”乾顺帝面上一片铁灰之色,“宫里为何出现这般禁书!徐洗马难道不知吗!”
徐辞言面如白纸,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知?他怎麽知,任洗马一职还不过几日,职务交接都还没交完呢,就先背上黑锅了。
“陛下!”
以秽物扰乱太子心性,这可是死罪,徐辞言自然不能就这麽认了,当下深深跪伏,“《剪灯新话》乃本朝禁书,市井书铺一概不准刊印售卖,臣虽任洗马一职,但到京不过数月,哪来的本事拿到此书啊!”
他一口咬死自己没见过,擡眼深深地看向乾顺帝,面色坚定,“臣敢问陛下,这书是在何处查得?”
乾顺帝一愣,眼神一扫旁边的鸿喜,老太监见徐辞言还会狡辩,赶忙开口,“是在太子殿下的床帏处找着的,被枕巾压着。”
徐辞言赶忙接上,“陛下明鉴,臣若有心煽诱太子,又如何会送来这麽本明显的厚册子呢!拆散一次送来几页丶以蝇头小楷写成小册不更为便利!”
“床帏所在乃东宫内殿,向来只有内侍宫人可以入内,臣一介外臣,如何得入,更别说把书放到太子枕下了。”
他深深顿首乾顺帝,“若说太子自行放置,那更是无稽之谈,臣敢问陛下,难道还不信太子为人吗!”
见乾顺帝面色松动,徐辞言膝行两步,直直地对上乾顺帝眼睛,“臣身份卑贱,纵万死不足惜,但太子一向贤明自好,光风霁月,又如何会犯禁,还请陛下彻查!莫要让有心人毁了太子贤名啊!”
“真不是你做的?”
乾顺帝冷着脸看他,徐辞言一言不发,不闪不避,只定定地看向乾顺帝。
“朕会彻查此事。”
乾顺帝忽然开口,复而转身怒吼,“鸿喜!传朕旨意,太子侍读徐辞言玩忽职守,辅导太子读书不力,忝为其职,深辜朕心!连着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侍读一起,仗责三十!”
“父皇!”
一直愣愣跪在原地的萧璟大惊失色,猛地扑过来挡在徐辞言前面,疾声开口,“此事非徐大人所为,三十延仗下去,徐大人焉有命在!还有那些宫人,何其无辜!”
萧璟紧咬着唇,死死把徐辞言拦在身後,“父皇!”
“无辜?”乾顺帝冷笑,“往日里朕只觉得你年少心善,现在看来竟是这般无知!”
“他们或是掌管宫内四库全书,或是贴身侍奉主子!眼下竟出了这般岔子,让此等禁物进了东宫,朕治他们一个怠职之罪,何错之有!”
“父皇!”萧璟还想再说,肩上却忽然一重,徐辞言却伸手把他按住,柔声开口,“臣多谢殿下,只陛下所言有理。”
他面色平静地跪倒在地,“臣领罚。”
乾顺帝看着他跪在地上瘦削的脊背,心底又是一哽,实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徐辞言这个洗马位置什麽时候坐上去的,他还能不知道?!
以司经局的效率,怕是连事务都没交接完,但端午这般的大日子,东宫里竟然出现了禁书,这事必须要做出个交代。
要怪只能怪他倒霉……偏偏这时候赴了职。
乾顺帝转过身不再看,深深叹息,“拖下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