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巍坐在轮椅上,弓着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陛下,许久不见了。”白巍叹息一声。
“老——”乾顺帝眼眶一涩,快步走上来,他早就知道白巍早年跌断了腿,当时正在流放的路上,也没个好大夫。
若不是他赶忙把宫里太医暗派了去,白巍怕是都撑不到山南去。
後来有司三娘子看顾着,乾顺帝查到她是山南有名的大夫,医术精湛,才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纸上描述得再详细,看见瘦削不少苍老不少的老师,乾顺帝还是心底一酸,落下泪来。
他凑过去,白巍却浑然垮下了脸。
徐辞言心底一惊,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白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陛下如今倒是有出息了,因着那点子小事,倒是打起你师弟了。”
“三十廷仗啊,”白巍眼眶一酸,他远在山南,徐辞言伤都养好了,但这次是这次,万一呢。
“你要是看不上他,怎麽不把我也一块打了,刚好我师徒两个埋在一处!”白巍出声呵斥。
徐辞言:“?!!”
他脑子里头一片轰隆隆地响,还有点迟来的酸涩。
徐辞言怎麽也想不到,白巍见着乾顺帝的第一件事,是替他讨个公道。
只是……乾顺帝到底是个皇帝,还是个极其在乎脸面的皇帝,白巍这麽做,怕是讨不了好。
果不其然,乾顺帝面色一僵,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麽。
鸿喜在後头倒吸一口凉气,先帝去了,敢这麽说乾顺帝的,还是第一个。
“陛下——”徐辞言刚要开口解围,就见白巍忽地眼眶一红,侧过头去老泪纵横。
“陛下,”白巍一抹眼泪,手掌拍了拍乾顺帝搀扶的手臂,“这几年老夫不在京城,帮不了你什麽,让你苦瘦了不少。”
“政务哪里是忙得完得呢,”他叹息一声“晚上便早些休息,别和以前读书一样,熬到半夜去。”
徐辞言的话一下子卡在了脖子眼。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两句话下来,乾顺帝哪里还记得方才的冒犯,眼眶发酸几欲落泪。
“不苦,不苦。”皇帝侧过头哽咽两声,冲着鸿喜喊,“还不快去把太医叫来!”
“哎,哎!”
鸿喜赶忙应声,乾顺帝怕自己失态被人看好,大殿的宫人早时候就打发出去了。
眼下鸿喜一溜烟跑回去,人便鱼跃而入,上茶丶燃香,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跑过来,又给白巍把脉。
得知只是体虚了一些,并无大碍,乾顺帝心底一松,流水一样的赏赐又赐了下去。
两人一直在宫里待到午後,有大人前来商量政事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徐辞言的视线和乾顺帝对上,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目露愧疚。
嗯……
徐辞言表情奇异,瞥了瞥白巍,不愧是多年师徒,他师父当真是把乾顺帝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
“你师伯想让我到国子监去,”出了宫,白巍神采奕奕地开口,“哎,国子监那哪里缺夫子了,比起去那,我更愿意自个开家学堂,教些夫子去。”
他有些骄傲地昂起头,“你是不知道,今年祁县童生试考得不错,别说松阳府了,就是周边几个府,也没这麽好的。”
白巍只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学问高深的来说,负责给孩童啓蒙倒是杀鸡用牛刀了,一两个孩童在县里也起不到什麽大用。
是以,他教导县里的夫子,夫子们又负责教导底下的孩童,一环扣一环,一个人,就影响了整个府的文风。
说不定再过上几年,祁县又能多出几个举人进士来。
徐辞言笑意柔和,“夫子来信的时候也说了,眼下县里的求学风气,倒是比我小时候好多了。”
文风兴了,一个地方才能真正地发展起来。
“也是有你在前头当标杆,”白巍笑笑,“状元牌坊立在那,看着你从县里到了京城,百姓们也都知道读书是个好出路,都愿意把孩子送学堂去。”
“县里还在你家外头修了个六元桥,每逢考试啊,各地都有人跑来上香,热闹着呢。”
徐辞言想了想,进京赶考以後,他还没回过祁县呢,倒是不知道那六元桥,状元牌坊长什麽样。
等到翻年去婚後,按照惯例,他们还是要回山南祭祖上香的。
这麽一算,也不过四个月罢了,徐辞言笑笑。
………………
接下来几月,考成法也在两京之外推广开了。
身为始提出者,徐辞言一边要忙着吏部员外郎的差事,一边要抽空到东宫给太子讲课,一边还有时刻关注着考成法的进度。
多亏蔺党的清理已经到了尾声,眼下主要是喉官衙抄家,吏部筛选合适的官员去填坑,没他多少事。
不然徐辞言都想不到,自个要长几只胳膊几条腿才能忙得过来。
官吏们也渐渐明白考成法是谁的主意,只是这时候徐辞言背後靠着杨家丶督察院,白巍回京後,白家的门生故吏也频频上门拜访,连乾顺帝也颇为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