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事难料,变化总比计划来得快,容复暴毙,赵修病逝,他们两人死前朝局混乱,衆人忙着夺嫡,没人还记得镇魂塔。等尘埃落定,镇魂塔的两位主人都已入土,赵苻并非昭孝帝亲生儿子,又没有白玉京的传承人协助,契约一直没落到他身上。
赵苻操控不了镇魂塔,自然不待见这个时刻提醒他得位不正的铁疙瘩,这麽多年镇魂塔一直被扔在内藏库里落灰。赵伋登基後,他虽然是昭孝帝的弟弟,但异母兄弟并不算嫡亲血脉,赵伋同样拿这个大宝贝疙瘩没办法。但赵伋找到了萧惊鸿,容冲很讨厌萧惊鸿,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天赋尚可,修为还行。萧惊鸿用灵力强行压制,能短暂操纵镇魂塔放大缩小,在南朝那堆弱鸡中已经算数一数二的强者了。
然而,萧惊鸿的压制离认主契约差远了,容冲是容家正经传人,稍微动动小指头就能将某些晦气的灵力覆盖,继承容复的那半认主契约。
这麽多年下来,唯有同时被朝廷和白玉京承认的皇帝才能成为镇魂塔的主人,世人便理所应当觉得唯有皇子才能认主。但其实,赵牧野当初只说要皇帝的嫡传血脉,并未限定男女。
所以,只要是皇帝亲生的,公主亦可以继承镇魂塔。容冲一边收塔,一边想等回去为赵沉茜办更换仪式,镇魂塔便彻底属于景朝了。容冲的手擡起,重愈千钧的镇魂塔慢慢浮起,忽然被一股巨力拉到地上,地上随即亮起阵法,将容冲一行人圈住。
身後传来一声讽笑,容冲回头,看到萧惊鸿不知什麽时候回来了,轻嘲道:“你当真以为我这麽蠢,会被你的诱饵牵着走?我故意带人离开,就是为了引你出来。此阵乃斫龙阵,引山河之力入阵,用镇魂塔做镇台,强如真龙都逃脱不了。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容冲毫无惊慌,甚至有心思打量这个阵法。此处有江丶有山丶有阵眼,阵法要素都具备,看得出来用心了。可能是同类相斥,也可能是正主和替身之间天然的厌恶,容冲看着萧惊鸿,实在生不出一丁点好感,笑了笑道:“费心了,不过,明日是我和茜茜婚期,想要我的命,便是阎王来了,也不行。”
容冲厌恶萧惊鸿,萧惊鸿又何曾想看到容冲呢?萧惊鸿面无表情拿起阵盘,心道结束了,此後,再不会有人认为他似容冲。
萧惊鸿拨动阵盘的时候,一支冷箭从夜色中穿过,直奔他命门。萧惊鸿耳尖微动,立即转身握住箭矢,这时他才发现还有另一支箭矢藏在後面,趁他自保时一箭射毁了阵盘。
萧惊鸿看清放冷箭的人,满目杀戾瞬间变成惊讶,以及受伤。
“殿下?”
赵沉茜毁了阵盘,毫不停歇,再度搭弓上箭,说:“你安心破阵,外面这些人交给我。”
她话中的你自然不会指萧惊鸿,萧惊鸿心中锥痛,原来他只是需要被解决的“外面这些人”。她瞄准他放箭时,可曾有过瞬息犹豫?
想必是没有的,萧惊鸿不愿再琢磨她的心意,冷着脸下令:“容贼主动撕毁协议,议和作废,不必对他们客气,动手。”
萧惊鸿说完,终究没忍住,鬼使神差道:“另一个人,抓活的。”
赵沉茜跟着容冲一起登岛,商议好他在明她在暗,结果还真让他们发现了陷阱。赵沉茜指挥士兵和殿前司厮杀,心里飞快闪过疑惑。
这麽大的动静,船上不应该听不见。议和的其他人呢?谢徽这个老狐狸居然什麽都不做?
赵沉茜越想越不对劲,她环顾四周,发现今夜的雾似乎格外浓郁,樵山岛像是落入了鬼打墙中,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
“都住手。”赵沉茜猛地擡高声音,对着打成一团的衆人斥道,“蠢货,没发现中计了吗。”
她眉眼含霜,声音冰冷,生气时气势惊人,让人本能想跪下请罪。不止景朝的士兵停下,连殿前司的人也反射性停手。萧惊鸿下意识想问怎麽了,但随即又觉得荒诞,她早已不再是他的主上,凭什麽对他发号施令?
赵沉茜却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她冰冷得理所应当,问萧惊鸿:“是谁让你在此摆阵。”
萧惊鸿冷着脸道:“景国陛下,你我似敌非友,你以什麽身份质问我?”
“那就是赵伋。”赵沉茜才不管萧惊鸿怎麽想,脑中已飞快思索下一步,“殿前司是他的亲兵,他连亲兵都能舍,他想做什麽?”
容冲察觉到什麽,擡手,道:“姓萧的蠢货,还没发现吗,灵力在流逝。”
萧惊鸿顾不得容冲骂了他什麽,凝神感受经脉,果然发现灵力像水流一样,丝丝缕缕往外逸散。萧惊鸿也意外了,皱眉道:“这是怎麽回事?”
殿前司有士兵试着往外走,但那些雾看着轻飘飘的,碰上去却像一堵墙,让他们无法离开半步。士兵用刀劈丶用脚踹,都像打到了棉花上,毫无用处。
容冲擡眸,看向灵力汇聚的中心,镇魂塔。
好重的邪气。樵山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麽会突然冒出这麽重的邪气?
有士兵看到了什麽,擡手问道:“那是什麽?”
容冲顺着士兵的手看去,发现镇魂塔下不知何时长出细密纤弱的树藤,像菟丝子一样,攀附着塔身,蜿蜒向上爬去。它的藤看似细弱,但紧紧缠着镇魂塔,宛如绞着猎物的毒蛇。
容冲不久前才见过这种东西,脸色变得前所未有得冷:“是鬼王藤。”
不,不完全是鬼王藤。容冲感受到体内不断流逝的灵力,沉着脸道:“是鬼王藤和长生树的变种,竟还有人打着长生的主意!”
镇魂塔中关入的邪魂越来越多,需要的镇压力量越来越强,仅凭白玉京掌门一人之力已远远不够,从容冲的祖父容筠开始,便号召白玉京弟子在学成下山之前,往镇魂塔中注入一缕自己的本命血,集衆人浩然之气,铸除恶镇邪之铁塔。鬼王藤以怨气为食,长生树用精血供养,这株藤似乎集合了鬼王藤和长生树的特点,既可无孔不入,疯狂滋长,又可吸□□血,孕育生魂。
镇魂塔既有白玉京历代弟子的精血,又镇压着庞大的邪祟之气,简直是这种怪物的绝佳养料。最可怕的是,一旦被它吸干白玉京弟子精血,镇魂塔失去镇守力量,下面的大妖丶邪魂会趁机冲破封印,重回人间,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人间浩劫!
容冲明明已经将长生树推倒烧毁,元宓也毁了世上所有鬼王藤种子,为何这种鬼东西还会重现?赵沉茜惊诧之後,很快想到,容冲说吴家小姐去归真观祈福时被一颗果子砸了头,她将果子带回家去,种出了小桐。周围并无树,吴小姐为何会被砸了头呢?想来是有人操控飞鸟偷长生果,但长生树结的是并蒂果,真正的长生果在飞行途中落地,被吴小姐捡到,另一颗果子落入幕後之人手中,成了种子。
无论元宓还是幕後黑手,谁都没料到长生树结的是并蒂果,一颗为果实,一颗为种子。两人互不知情对方拿到了什麽,都以为自己得到了全部,赵沉茜和容冲顺着线索查案,更无法预料。
知道元宓在复活爱人,并且知道长生树位置和结果时间的,除了帮元宓遮掩试验的神秘人,不做其他人想。显然,那个人就是赵伋。
“赵伋这个虚僞小人!”赵沉茜忍无可忍,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赵沉茜立刻道,“快将地上的藤蔓砍断,赵伋根本没打算放任何人从樵山活着离开,他想用我们种长生树!”
景朝士兵二话不说去砍藤,殿前司的人还有些愣怔,仍不明白发生了什麽。萧惊鸿感受着不断流逝的灵力,毫无迟疑就相信了赵沉茜。
她总是对的,萧惊鸿恨她绝情,却从未怀疑过她的才智和人品。反观赵伋,虽然是赵伋将他从牢里救出来,给他疗伤,允他前程,擢他重掌殿前司,但在斗兽场厮杀出来的直觉告诉萧惊鸿,赵伋此人不可信,救他必另有所图。
萧惊鸿原本以为赵伋想利用他杀容冲,现在看来,赵伋不止拿萧惊鸿当刀,用完了还想把他丢到泥里当养料,可真是物尽其用啊。
萧惊鸿眼眸变了,若说刚才他像一个充满戾气的人,现在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露出要将闯入者生吞活剥的凶残。他在剑上凝了全力,重重砍向地上的藤蔓。
他再恨赵沉茜,也从未允许过,别人来伤她丶杀她。
然而,鬼王藤本就坚如铁石,经过长生树孕育,新藤彻底成了水火不侵丶坚不可摧的怪物,萧惊鸿接连三剑下去,地上的石头被震成齑粉,那条细细的藤蔓却连皮都没破。
迷雾後响起猖狂得意的笑声,赵伋被人簇拥着,缓缓从夜色中走来。
“我的好侄女,数年不见,你连长幼尊卑都不记得了?你应当称我皇叔,既见天子,为何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