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他你欠他,便是我欠他
朝日一早姜敏起来,榻边仍然空无一人,便向徐萃道,“又是一夜不睡——他疯了麽?去,给他收了。”
“虞大人已经看完,就在刚才。”徐萃道,“卷宗正在装箱,一忽儿直接运去昭阳殿。”
姜敏闻言起身,披了寝衣,踩着木屐子入文阁去。进门便见内侍跪着,把卷宗装箱加封印,又往外搬。这等吵嚷中,男人竟然伏在案上睡死过去。
衆内侍看见皇帝,立时无声跪倒。姜敏摆手示意轻声,走近见男人面白如纸,眼下分明一小片乌青的暗影,憔悴不堪的模样,“虞暨。”
男人一动不动,口唇微掀,“不用……就要好了……”
姜敏无语,攥住手臂强拉他起来,“回去。”男人稀里糊涂应了,踉跄着起身,“要上朝——陛下怎麽来了?”
姜敏不答,拉着他往内殿里走。
男人茫然四顾,“陛下,朝服送来吗?”
旨意还没发,所以虞青臣还没有正式入阁——便有三日闲暇,却被他缩在凤台文阁熬了四个大夜,把自己熬得不成人形。
姜敏道,“旨意才三日,你的朝服御衣坊还没做出来,今日不必去也罢。”
“那怎麽能行?”男人站住,“便不入阁,为臣者没有缺席大朝的道理。”
姜敏同他说不通,拉着他跌跌撞撞到内殿,推在榻上,“还有一刻,你躺会。”
男人苍白的面上浸出隐约的欢喜,挣扎着坐起来,“我坐会儿就使得。”说话间身体倾倒,斜倚在床柱上,“陛下,臣此番收获颇丰——不辱使命。”
姜敏不理他,走出去吩咐,“送膳。”再回来时男人眼皮下沉,这麽会工夫竟然又睡过去。姜敏叹一口气,走近拢住男人脖颈,手腕一带,男人身体随势前倾,便伏在她怀里。
姜敏站着抱了他一时,擡手抽去束发的玉簪。男人瀑一样的黑发失去束缚,便坠下来,铺满瘦削的脊背。姜敏将他移回枕上,黑发随着动作蔓延出去,衬着男人苍白的脸,像是毒藤依附而生。姜敏盯着他,又拢上薄被。
徐萃送膳进来。姜敏示意噤声,走出去道,“耽搁了,再迟要误时辰。”
徐萃便伺候皇帝换朝服。姜敏临要走,又转回内殿,倚门看时,男人一动不动伏在榻上,与其说是睡沉,其实倒更似昏晕,“命孙勿过来看脉。”便去上朝。
叙功的旨意悬在昭阳殿外,朝臣吵嚷数日,因为皇帝不许具折上书言此事,俱各憋住一口气,打叠出十分道理,等到大朝时据理力争。姜敏在衆臣瞩目中登朝堂高坐,“今日议叙功事,诸卿如有异议,可尽舒胸臆。”
衆人虽各有想法,但能做到这等官爵,无一不是人精,自不肯做这出头鸟——半日无人动作。姜敏正待说话,武官中一人出列,“陛下,臣姜嵬有奏。”
姜嵬是皇家宗亲,覃州都督,封定山王,资格既老,爵位又尊——
“奏。”
“臣自北境追随陛下,陛下封户,臣原不敢有异议,只是魏昭为何在臣之上?”姜嵬擡手一指正中魏昭,“魏昭不过一草诏文人,何故封千户?”
姜敏四顾一回,“诸卿可有附议?”
朝中静默。赵仲德便看吏部尚书赵举,赵举跨前一步,“陛下,臣户部赵举,附议——封户当以赴战为国者为先,魏昭为谋臣,即便立功封户,不应在诸将军之上。至于越过薛焱将军和崔喜将军,更是无稽之谈。”
有了第一个,後头的再无阻碍,不一时七零八落的,文臣中出列五个,武将中出列十三数,同声道,“臣附议。”
魏昭立在阶下,气得哆嗦,但皇帝不发话,没有主动为自己发声的道理,只能强忍着,直憋得一张脸猪肝色——暗暗记下这些站出来的人名。
“知道了。”姜敏虚应一声,“叔父还有疑意吗?”
姜嵬见皇帝语意松动,以为来了机会,立刻道,“臣自燕郡便追随陛下,数年军中勤恳效力,不敢说功勋卓着,亦无一日敢懈怠,如何只得最末一等?封户事小脸面事大——求陛下明鉴,臣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姜敏道,“朕同叔父宗族血亲,朕之所有,无一不可为叔父所用,遑论封户?只是军中述功议勋,需有依据,赏罚不明如何对得起为朝廷血战之将士?”慢慢语意转厉,“当日叔父中京为臣,因不喜王君同赵王交恶,又因为勋田之争同废帝分崩,投奔燕郡不过无奈之举——朕尚未同叔父议论当日收留之德,怎的叔父倒同朕先议论归附之功?”
姜嵬没想到皇帝如此不给脸,面上青一时紫一时,半日憋不出一句话。姜敏还没完,“至于军中功劳,叔父北望山大败于辛简氏属部——名不见经传的参隼部,这一部朝中衆卿何人听闻其名?三千将士跟随叔父,尽皆死难,叔父单骑只身逃回燕郡。自此之後,叔父一直为朕侧翼,行撩敌支应之事,苦劳虽然不少,功劳却很难说——封户五百有何冤枉?”
这话已经不是不给脸面了,简直有点过于扎心了。姜嵬半日回不过神,衆臣见皇亲定山王殿下都吃了明亏,一时间噤若寒蝉,瞬间息了为自家喊冤的心气——罢了,定山王丢了脸人家还是皇叔,自己丢了脸说不得连官都没得做。
便转了心思,盯着高封的,拉下一个是一个——可是千户以上,赵仲德三朝元老,魏行俭不但出身西堤,又是奉遗诏助皇帝登基的功臣,剩的要麽斩将,要麽攻城,不嫌封得少就不错,难道还能说人家封得多吗?
魏昭便成衆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