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道,“废帝身死,旧事追究太过,有伤天和——你这话倒提醒了朕。便依你,辅察司押着的废帝旧臣,到现在还没有实据谋害忠良大逆不道的,准具折陈情,内阁看过无事,不必再羁押,不得为官,贬黜为民。”转头吩咐,“去辅政院传旨。”
宫侍得了旨意自走了。
伊庆春一滞,皇帝这麽说,得罪林奔已是板上钉钉,且全成了自己的锅,一句“臣不是那个意思”生咽回去——失宠的人,得罪便得罪,也不是得罪不起,“陛下圣明。”
到京畿御苑已是入夜。二人各引良马,纵马疾驰。足一个时辰过去,姜敏笑道,“还得是庭州马,甚麽赤骓,甚麽照夜归,声名在外,却远远不及。”
伊庆春听得满面红光,躬身道,“臣愿长居北境,为陛下御马之臣。”
姜敏笑道,“你长居北境罢了,世子难道跟你一样不思进取?”便道,“可命世子入京,为御林军校,同诸世家世子一同读书。”
伊庆春心下一凛,皇帝一句话便拿了世子为质。但当今皇帝手段他是见过的,确实不敢生甚麽异心,心悦诚服跪下,“臣谢陛下隆恩。”
姜敏撂了缰绳,“好早晚了,你同朕一处吃饭吧。”
御苑早预备下膳食,见状呈上。二人一处吃毕,又送了百果酥山,伊庆春赞道,“眼下暑热难当,竟有如此佳品,妙哉。”
姜敏今日目的达成,“这个容易——厨子赏你带回庭州便是。”便站起来,“御苑离你官驿更加近便,朕回宫,你不必跟着了。”撂下衆人乘马,踏月色回京。
到凤台已是深夜,进门便见男人倾身伏案,一动不动,案上饭食宛然,根本没动一点。姜敏走近,男人眼睫深垂,在白得可怜的面上打出一小片乌黑的阴影,竟睡着了。她神经质地擡手,覆在男人额上——温凉的。便放下心,指腹捋过男人淡白的唇。
男人挣一下,迟滞地睁眼,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终于分辨眼前人,惊声叫道,“陛下?”
“吃了饭再睡。”姜敏倾身坐下,“既知我去御苑,还等甚麽?”话音未落肩上一沉,已被他扑在那里。姜敏一手撑在地上支撑身体,另一手勾在男人细瘦的腰上,忍不住笑,“殿下好歹吃过饭再——”
剩的话全被掩在唇间。男人叩在她唇上,抻着颈子,头颅左右拧转,撕咬一样缠着她。姜敏初时还坐着,支不住索性放弃,仰面倒下,躺在清砖地上任由男人凶犬一样厮磨她。
终于男人消停下来,沉身跌下,便安静下来,贴在她颈畔不动。姜敏握一握男人消瘦嶙峋的肩臂,“怎麽了?”
男人不答。
“做噩梦了?”
“我不做噩梦,也没有那麽不中用……”男人摇头,轻声道,“只是看不见陛下,心里慌得很。”
“那不是更加不中用了?”姜敏忍住笑,“今日拾掇天高地远的北境疆王——不是你的主意?你慌什麽?”
“知道。”男人点头,“便知道……看不见陛下……仍是慌得很。”他闭着眼,喃喃道,“有时候我总想……我怕是早死了……活着怎能这麽好……我这等人,在陛下身边……陛下还信我……”
“休要胡言乱语。”姜敏坐直,擡手拢了男人散落一地的衣襟,掌心在消瘦的颈上拍一下,“去吃饭。”
男人慢吞吞起身,强忍下又粘上去的冲动,磨蹭着往案边坐下,“陛下。”
“我在御苑吃过了。”
男人不答,只叫,“陛下。”
姜敏一时无语,走去拾碗箸喂他。男人心满意足张口,吃不过两口便觉筋骨全失,身不由主抵在她颈畔,在她手中默默吃饭。
姜敏喂他吃完,擡手抚着男人消瘦的面庞,“殿下再这麽着,日後离了凤台可怎麽好——难道连饭也不吃?”
“离了凤台我必是要死的。”男人不以为意道,“死了还吃什麽饭?”
姜敏听得不住皱眉,刻意玩笑道,“殿下说这话,想要赖上我,我可不上当。”
“不。”男人应一声,扭转身体勾住她脖颈,同她密密相贴,“我是认真的,我虽有父母亲族,但他们早撵了我。我有义父,却死了。我在这世上就是孤鬼一个,没有陛下,我早死了。若没有陛下,我也不想活。”他固执道,“我如今……死生都是陛下的。陛下不要我,同我说一声便是,我不必再费力活着——”言语间唇上突兀地一紧,被她钳在指间。
姜敏凑过去,“早晚必被我药哑了,你这厮才得消停。”
男人怔怔地望着她,灯下渐渐蕴出水意。姜敏看得心中一恸,忍不住倾身过去,双唇覆住男人濡湿的眼睫。男人随着她的动作阖目,越发依附过去,“陛下。”
姜敏尝到眼泪咸涩的苦意,推他道,“跑了一日马,我去洗洗。”便站起来,初一动被他坠住,“怎的?”
“我同陛下一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