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命难道不止侍君?
姜敏倚在榻边,拢着男人没有知觉的身体,内殿连枕褥都被烘得暖和,他的身体却仍然是冷的,所幸呼吸恢复,不似先时悬悬欲断的模样,每一秒都像就要死去。
男人埋首陷在她颈畔,一动不动,若不是不论如何刺激呼唤都没有反应,他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
孙勿道,“抓了药煎了热汤,需浸些工夫,不如将大人移去後殿?”
“不必。”姜敏道,“就在此间起居便是。”
孙勿走出去,不一时侍人擡着浴桶进来,来来回回地往桶里注滚热的水,药童又用大桶提着烧滚了的褐色的汤药,一同注在桶中。孙勿道,“殿下暂避。”
姜敏只得将怀中人推过去,眼见男人扑在孙勿怀里,因为脖颈无力支撑,头颅摇晃着左右沉倒,细瘦的两条手臂坠在身侧——任人摆布的模样。
姜敏看他这样,用力转头,自走出去。独自在门外站立一时,拿定主意,转回去,掀帘入内。孙勿正指挥两名侍人架着男人沉在药水中,听见声音转头,“殿下?”
“亦不必回避了,我就在这里。”
当今虽然不讲男女大防,但不是夫妻,浸浴这等私事总不该在旁。燕王这话的意思已是极明白——这位大人定然是要入燕王内闱的。等燕王登基,至少也是个侍君。
孙勿沉默,“应一个时辰,殿下既然在此,我去外头守着便是,若有危急,殿下唤我。”说完自引侍人退走。
姜敏立在一旁,低着头出神地盯着男人。未知多久魏钟在外道,“殿下。”
姜敏不耐烦转头,“做甚?”
“魏郡公到了。”
姜敏心中一动,转头见男人仍然无知无觉,完全深陷在墨褐色的蒸腾的浴水中,只露着白皙一段脖颈和湿漉漉的头,眼睫深垂,一动不动——除了还有呼吸,跟死去的人没有什麽分别。
姜敏强忍不舍起身出去。魏行俭和觉空二人并肩立着等在门上。魏行俭看见姜敏便双目放光,苍白的面上漫出欢欣,“殿下。”便要拜下去。
姜敏挽住,“阿兄勿要多礼。”转头向孙勿道,“你进去看着他。”孙勿打一个拱,低头入内。
魏行俭不留意,只含笑道,“殿下筹谋数年,今日一举功成,恭喜殿下。”
“全仗阿兄扶持。”姜敏道,“阿兄入京,我一直恐怕姜玺大势已去狗急跳墙伤了阿兄——阿兄实在不该不听我言,留在中京,冒此大险。”
“殿下看我——不是全然无事麽?”
觉空冷笑,“甚麽无事,若不是魏钟都督打发禁卫来得及时,你已被逆帝连同莲台一同举火殉了,怎麽敢大言无事?”
魏行俭瞟他一眼,“休得妄言。”
“何意?”姜敏皱眉,“魏钟遍寻监察院不见阿兄,以为避难去——竟然仍是被姜玺拿了拘在莲台麽?姜玺为何要举火焚烧莲台?”
魏行俭道,“逆帝其实有些疯魔了,一个人死还不够,想要寻人殉——”
一语未毕,内殿方向“哗啦啦”一连片水响。姜敏面色骤变,留一句“出去等我”,转身疾步入内。掀帘便见男人双足收拢,水淋淋一只手掐在桶沿,难受得头颅转动,却只能强抻着颈子,发不出声音。
“虞暨——”姜敏叫一声,抢到近前,“他怎麽了?”
孙勿紧张地擦一把汗,“应是恢复知觉。其实是好事,殿下勿慌。”一只手按在男人肩际,另一手没入水中,搭在膻中穴上处不住按压。
男人僵冷的躯体被混着烈药的滚热的浴水熏出活气,死去的知觉复苏,躯体被强行唤醒。曾经遭受过的刻骨的苦痛在冰山下苏醒,便如火山喷发,汹涌而上。他难受到了极处,却挣扎不得,如被绳索束缚,勒着口嚼——不能动,没有声音。
世界在他的苦痛之外运转,只有他独自沉溺沉海,坚冰之外听见他有人在叫喊——
城破了。
燕王入京了。
……
燕王入京,姜敏回来了,他却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