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牛的属牛的
虽已入春,西北境仍然未融冰,越往西北越地势高峻,便加倍寒冷,刚过芮州便已经有雪片子落下来。为引窦玉川全境出动,皇帝前往贵山非但极其隐秘,行进还尤其缓慢。只乘着御辇缓缓而动。
御辇里特意烧了熏笼,车内空间狭小,车行时间长便极容易犯困。姜敏批完折子,转头看一时雪花飘飞,便自拢着皮毯子靠着软垫打盹。
黑甜乡中乱梦颠倒,不知怎的又回到那一年除夕,外御城外虞青臣牵着一匹马,孤零零地阻着燕王仪仗。兀自半梦半醒时,御辇极缓慢地停住。姜敏原就睡得不沉,一下便醒了,也懒怠睁眼,“怎麽?”
好半日才听见齐凌在外小心翼翼道,“陛下。”
姜敏心知有异,披斗篷起身,掀帘便怔在当场——天色已经黑透,御驾最前处御林军团团围着两个人,两个人都立在马下——皮袍皮袄皮帽裹身,领巾覆面,跟两只熊也差不多。
姜敏有一个刹那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好半日才道,“让他过来。”
来的是两个人,齐凌居然也不问叫的哪一个——走过去同二人说一段话,当先那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被雪水浸得泥泞的道路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除去皮帽围脖等物,男人雪白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下莹然生辉——竟是刚勒令魏昭送回中京的虞青臣。
姜敏瞟他一眼,转头问齐凌,“离驻地还有多远?”
“下雪道路泥泞难行,比预计得久——顺利的话约摸再一个时辰,不顺利只怕要寻地扎营。”
“那便走。”姜敏说完,转头吩咐虞青臣,“上车。”自撂了帘子,随便抽一个地志本子翻看。等了半日终于听见车门处窸窣作响,男人携着凛冽的寒风俯身入内。
姜敏擡头。男人污糟泥泞的皮袄皮帽等外裳靴子一应物是俱已不见,只剩下一件浅青的圆领袍——整个人一下子少了一半多。男人见她看自己,“臣衣裳腌臜得紧,恐怕污着陛下车辇,都脱在外头。”
姜敏俯身,往熏笼里添两块新炭,使火镰翻动,火苗瞬间蹿出寸馀高,“虞暨,你当真疯魔了?”
男人跪下,“求陛下恕臣——臣不能回京。”
“你是不能回还是不想回?”姜敏盯着熏笼里跳动的橘红的火苗,“魏昭已经入阁,他同你什麽关系——中京城里有老虎,能吃了你?”
男人垂着头一言不发,半日道,“陛下不在京,臣既不能回,臣也不想回。”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
“知道。”男人道,“臣只求为陛下所用。”
“所以你好大能耐孤身闯北境军营,当真是孤胆英雄,威风得紧。”
男人低着头,“臣不为虚名,只求襄助陛下。”
“襄助?”姜敏冷笑,“我命你回京,便是襄助于我,你听进去一个字吗?”
“只这件——”男人道,“臣不能听陛下的。”
姜敏无声地骂一句,撂去火镰,仍然翻看地志本子。车内温度很高,姜敏渐渐走了神,目光移向低头跪着的男人——浅青的衣袍下男人的身体瘦得可怜,官带束出的腰线也只有区区一握,比女子也有不如。男人直挺挺跪着,梗着脖子,视线低垂,固执得像头牛。
姜敏正待说话,御辇又一次停住。齐凌道,“陛下,大雪泥泞,道路难行,前头是平康谷,有溪流可以造饭——今夜不若就在此扎营?”
“扎营——生火给大家煮热汤。”
“是。”
御辇果然驶入平康谷。车外叮当一顿乱响,姜敏掀帘,便见河滩上生起许多火堆帐篷,御林军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烤火煮食。齐凌捧着个钵子走到窗下,“陛下,臣煮了肉羹,要不要尝尝?”
“拿上来。”
“是。”齐凌双手捧着钵子入内,擡头便见虞青臣还在原地罚跪,忍不住劝,“虞大人新伤初愈——念在虞大人平辛简矽大有功劳,陛下饶他一回。”
“魏昭呢?”
“早睡下了。”齐凌道,“刚汇合便叫受不住,在拉粮食用物的板车上睡了一路——听他说,出曲州一百多里地才开始往回赶,纵马接连跑了二日一夜才撵上御驾。”
姜敏转头,“你怎麽知我不在军中?”
男人磕一个头,“臣侥幸。”
姜敏便知他不肯当着齐凌说,摆手命齐凌出去,等车门在外合上才道,“过来吃饭。”
男人抿一抿唇,膝行上前停在案前,盛出一碗羹双手奉与姜敏,仍然跪得笔直,“陛下用膳。”
姜敏接在手中。男人另外又盛出一碗,就着跪着的姿势在案前一口一口吃——确实累得不轻,握箸的手不时哆嗦。
“吃饭跪着做什麽?”
男人擡头,唇边漫出一点笑意,应一声“是”,便倾身坐下。姜敏倚在案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粥,男人飞速吃下两碗肉羹,雪白的面上生出浅绯的色泽,口唇也添上颜色。
“你既铁了心要来,怎的出曲州一百多里地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