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命裴开项为征讨阿勒奴大将军,五旬老将临危受命,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仿佛重新焕发出年轻热血的生机。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反驳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质问。
群臣两立,我与姜旻站在宣政殿的高台上,看着底下浩浩荡荡的铁骑高呼万岁,军旗在秋风中咧咧作响,豪迈硕大的“裴”字在太阳下格外耀眼。
“姐姐真是好心胸。好不容易抢了我的位置,不仅愿意跟裴开项分一杯羹,如今竟然还愿意让他掌握兵权。要知道,若是此次裴将军大胜,那他的威望,不管是军营丶朝堂都无人能及了。”姜旻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就算是把他宋君若安插进军队,他这麽年轻,你觉得他需要多少年才能爬到裴开项的位置?又需要多少年才能真正根除裴开项的势力呢?”
我笑了:“陛下人在後宫,心在前朝,时时刻刻想着国事,真是百姓的好君王。”
他“切”地哂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请陛下为大将军赐旨酒。”饯军礼已至尾声,礼官高唱最後一个环节。
姜旻正要从龙椅上起身,我望了他一眼,他紧紧地抓住扶手,双膝一松又不甘地坐了回去:“朕重病……未愈,还请姐姐代为效劳。”
我赶紧在脸上堆起关怀的笑容:“龙体为先,陛下所言,本宫无有不从。”
接过礼官手中的酒杯,我走到裴开项面前,虚虚一敬:“大将军必定凯旋,本宫与陛下在此静候佳音。”
裴开项拿过酒杯,朝着我与姜旻一饮而尽。
他走下台阶,举着长剑振臂高呼,将士们应声大喊,声如雷震。宋君若在军队首部骑着马,仰头看向我。他好像又长高长壮了,沉重的铠甲穿在他身上不似千斤巨石,反倒助长了他强大骁勇的气势。一双眼睛明亮如火,朝我微微一笑。
心脏忽然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许是因为他即将离开的愁绪,又许是因为自小对他百般迁就的习惯,没有拒绝的昨晚的吻好似还残留在我的嘴上,得逞的笑容与今天的样子如出一辙。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人。
裴开项仍旧穿着他曾经的金甲。我见过很多这件金甲,它带着裴开项走向权力巅峰极致的辉煌,可还会再为他带去荣光?抑或是,英雄迟暮的凋敝。
大齐的军队自未央宫宫门而出,我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走向远处连绵的山脊。
“裴开项走了。姐姐高兴吗?”姜旻问我,阴恻恻的。
我嗤笑:“陛下说的这是什麽话?裴相离京是因为阿勒奴犯境,扰我百姓安宁,这是什麽好事,值得我高兴?”
“姜毓卿你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妄我曾经……”他哽咽,没再说下去。
我瞥着他,他消瘦了很多,明明宫中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可他就是只长个不长肉,宽大的龙袍穿在身上还空荡荡的。面颊瘦削苍白,桃花眼上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落下一层阴影。眼中微光闪闪,像秋天河边的萤火,不冷不热地看着我。
不对,非常不对。
我一把抓住他,死死地盯着他颓废又迷茫的眼睛:“你吃了什麽?”
姜旻挤出一个温柔又鬼魅的笑容:“没吃什麽,好东西罢了。”
这个味道……
“你们都下去!”我将侍从们呵退,质问姜旻,“阿芙蓉?杀裴开项不成,你就自己吃了?”
姜旻冷笑一声:“如今看起来倒是很关心我。”
我揪住他的衣领:“你生气,骂我咒我我都无所谓,我们一母同胞,我联合外人算计你,是我对不起母亲。但你作践你自己,你又能从我这儿捞到什麽好处?难不成指望我良心发现,让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找你悔改,把玉玺拱手还给你?姜旻,你真的太蠢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上百倍上千倍!”
“就你聪明!”他破口大骂,“整个大齐都没你聪明!什麽姜琰姜融姜修都没有你聪明。你能耐你厉害,我倒是要看看,你投靠裴开项,引狼入室,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与姜旻不欢而散,我让萱萱把麟趾殿所有的阿芙蓉都拿去沉湖,姜旻与彤管使争吵起来,推搡间肖溪前来阻拦,被人带着摔下了台阶。
“见肖溪摔下,陛下没有再做纠缠,而是下阶去扶肖溪。阿芙蓉就被我们拿来了,已经沉湖。”
“你说……他没管阿芙蓉,而是去扶了肖溪?”
萱萱点头:“是。”
“装得倒是好,表面上为阿旻出头,实则他吸阿芙蓉也不管。被人发现,就说是她人微言轻,阻拦不得,可如今一看,她哪里人微言轻?她在阿旻心中的分量怕是比我这个姐姐还要重。”
“先前已查明肖溪来历,迟早要动手,不如……”
“先不要打草惊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人,否则再换一个人来,找起来也很麻烦。”我道,“继续盯着。”
秋夜的月亮来的早,庭院里紫藤已然凋落,金桂却犹如碎金般开始点缀在枝丫间,送来幽幽清香。
远处的宫殿烛火层层点燃,夜风飔飔,所有人都在远方,无人为伴,深宫寂寥。
公文批累了,我打着哈欠叫萱萱进来读,江东涝灾已近平缓,江南的沟渠已经修完大半……越听越迷糊。
不知何时小蛮进来了,萱萱听到消息连忙将我叫醒,凑近附耳道:“殿下,陈蕴娘子逃婚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