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太子缘何生气,而这个节骨眼去求太子留下,一来会引起女医的误会,二来太子不见得会为自己缓解疼痛。
想来正如玄序所言,太子心情不好的缘由不是人人都能揣摩清楚的,她索性少说少错,能少麻烦太子一桩事便是一桩事。既然太子没有留下,说不定她身上的疼痛还不足以让他自个儿不适。
既是如此,岑拒霜也不会去招惹他。
她阖上眼,身上的衣裳被女医小心褪去,露出半边身子的累累伤痕,于柔嫩白腻的肤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湿帕在水盆中拧起的声响哗哗啦啦,宁妍的婢子拈着帕为她清理着伤口的脏污。各类瓶瓶罐罐被拨动的响声在女医的药箱里响起,少顷,药罐的味道弥散在半空中,夹杂着血的铁锈味儿,并不是很好闻。
一沾上伤口,岑拒霜就疼得蜷紧了手指,先是清水祛除脏污时的疼痛,像是伤口被活生生扒开剜去里面的污泥,疼痛连通着四肢百骸,如此反复于所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她整个人如同溺水後被打捞上岸的湿沉棉花,疲惫不堪。
她被泪水浸得模糊的视野里,依稀得见太子在外稳坐如山,纹丝不动。
女医为她上药时,那药膏冰冰凉凉,本应是舒适的,可那冰凉的温度被她体温同化後,像是有一只只小虫子在啃咬着她的伤,又细又密的牙齿不断咬着挑弄着她的伤口,疼得她脑袋越发昏沉。
岑拒霜紧紧攥着的被子被她捏得变了形,直到女医收拾着药箱,在她耳畔叮嘱着事宜时,她才缓过神来。
“还好,姑娘伤得不是很重,只是出血量大才显得凶险,身上大多都是淤青红肿,每日用药涂抹便好。姑娘平日里补身子的药定要记得吃,否则身体亏空,伤势也容易反复,很难转好。”
岑拒霜转而问着,“那我还能照常参加明日的林猎吗?”
女医微微一笑,“姑娘下榻行走是没问题的,可能会因牵扯伤口有些疼痛,但不骑马的情况下,姑娘一切照旧就好。”
岑拒霜松了口气,“那就好。”
若是她好不容易来了林猎一趟,只能躺在营帐内养伤,那也太惨了些。虽然她也不会後悔今晚帮宁妍,自己受点伤,能够换得宁妍与薛二撇清关系,这笔买卖怎麽想都划算。
宁妍招来婢子,“去,把我那袋银子赏给秦御医。”
“多谢公主。”
女医躬身接过赏银,拜别离去。
岑拒霜环顾四周之际,瞥见屏风後空空如也,“太子殿下呢?”
她不知怎的,心里蓦地空落落的,像是什麽东西流失了一部分。
“二哥似乎回去了。”
宁妍抱着一摞竹篮入内,只见里头装着好些肥美的鲜红蘑菇,她对着岑拒霜笑道:“拒霜,适才我出去了一趟,这山间很多鲜美的菌子,我采了不少,给你煮汤补补。”
*
营帐另处,盏灯如豆。
帐外虫鸣不歇,太子于案前翻看着书页,修长的指节拈起纸页翻过一下又一下,指尖携着一阵烦躁的风,那目光浑然没有在看书页上的字,反是因聒噪的虫鸣吵得心烦意乱。
“砰——”
书被太子随手仍在了一边,他横着眉梢,面色更为不耐。
旁处的玄序掀帘出营帐,对着侍卫们道:“都愣着干嘛呢?赶紧把这些扰人的虫子弄走。”
待玄序回帐中,太子没由来的说了一句,“这世上怎麽有如此笨的人,宁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也不来求孤。”
玄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子在说谁,他思忖了半刻,“属下的小妹偶尔也会跟我置气,倔得很,打碎了牙也要和血吞。这种时候,她哪怕有求于我,也不会来找我帮忙。”
太子嘁道:“她还敢跟孤置气?”
玄序答着话,“置气不置气不打紧,女子心思向来细腻矛盾,像我小妹那样,她越是不愿找我,心里就越是想找我这兄长出面为她解决,但她宁可吃亏,也不会主动说出口,定要等我去为她解决。”
太子皱起眉,“真是麻烦。”
玄序续说,“而我若是执意不去主动帮她,待到她已是不需要我出面後,她只会更生气,更加不理会我。”
太子起身往榻边走去,更衣欲睡,“孤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理会。”
……
夜半,山间星斗阑干,人皆入眠,营帐处陆续挑熄了灯,唯有值守的侍卫来来往往。
倏忽风过,一道身影三两步跃过重重帐前,鸽血红的耳坠在火光里闪烁着明烈的颜色,侍卫当即驻足提刀,警惕地看着夜色,却是什麽也没能瞧见,以为只是眼花了。
太子至岑拒霜的营帐门前时,帐中烛火仍盛,里面欢声笑语依旧。
他顿了半晌,啧了一声,“孤竟无聊到来这里。”
折身欲离时,门帘处忽的被掀开。
太子看着岑拒霜摇摇晃晃地步上前,满心雀跃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