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合理,但她太了解江津屿了。
他从来不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更不会为了迎合某个政策方向,浪费自己的时间。更何况,这个项目一开始根本不赚钱,甚至在头两年完全是砸钱进去的,他怎麽会这麽有耐心做这件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
江津屿握着酒杯,馀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对面的女人。
在她当年离开後的第二个月,他对着一份英文出版物发了许久的呆。那是一本在国际上颇有影响力的文学期刊,他漫不经心地翻着,却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江津珏在办公桌对面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知道她为什麽会选择这份工作吗?”
江津屿哑然。
出版行业的利润空间很一般,翻译更是辛苦活,以她的学历背景来说,能选择的工作实在太多,比起实业丶咨询丶金融这些金领,当个图书翻译显然算不上聪明的选择。可是她却毅然选择了它,甚至为此跑遍世界各地,忙碌不堪。
甚至因此离开了自己。
江津珏看着他,语调平静:“你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她的世界,了解她喜欢什麽,追求什麽。”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本杂志:“你总是用上位者的姿态,觉得什麽对她好,就强硬地给她。”
江津屿无从反驳。
他向来如此,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主导,习惯了以自己的逻辑去推演她的需求。他以为她会喜欢他为她铺好的路,以为她会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可最终,她离开得决绝,没有一丝回头。
那时候,江津珏望着他,语调透着一丝意味深长:“你连她真正热爱的是什麽,都不愿意了解,凭什麽让她留在你身边?”
……
于是,他做了这个文学孵化项目。
他不在乎它赚不赚钱,也不在乎燕北那些人怎麽看。他只是在试图接近她的世界,试图明白,她为什麽会在那些文学作品里燃烧热情,试图看清楚,那个他曾经以为完全属于自己的女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直到他被林慕的作品触动,又看见它被世界认可,直到他站在翻译後的文字前,看到无数读者因为一本书而驻足,他才终于明白——
这就是她的答案。
书写的意义,翻译的价值,不是数字,不是名声,而是某种更隐秘丶更深刻的共鸣。
苏却还在看他,眼底带着探究的意味。
“说来有趣,”江津屿垂下眼睫,看着摇晃的酒液微微一笑:“这个项目起初只是为了走进一个人的世界。可真正走进来才发现,自己过去有多麽固执。她的梦想这样美好,我却一直想把她拉进我的世界里。”
“现在我知道了,比起困住她,不如替她铺一条更远的路。”
这番话像股风,吹得她所有的防备都开始松动。苏却低着头,专注地切着盘中的牛排,生怕一擡眼就会暴露自己的动容。
这顿晚餐後来吃得很安静。苏却一直在躲避江津屿的视线,怕那双总是看透她的眼睛又会读懂她的心事。等到结束时,江津屿率先起身,说是还有工作要处理。他走得很自然,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随口而出的闲聊。
可她知道,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
-
晚间,酒店客房。
江津屿站在窗边,单手插兜,耳朵里是付立的声音。
“您最近心情很好。”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压了压嘴角,语气却仍是惯常的平淡:“还好吧。”
电话那头的付立心里翻了个白眼,尾音都扬起来了,还装呢。
“等班席尔的书出版的那一天,真正的大决战也要到了。”付立声音透着股隐隐的兴奋,“等了这麽多年,终于要到完结篇了。”
江津屿手指轻敲着窗沿,微微眯起眼睛。
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些年,他明面上与江家脱离关系,为的就是让江兆锋放松警惕。当消息再也掩盖不住,那位视江家名声如命的老爷子,才会不得不把人交出来清算。
只是——
他的手渐渐攥紧,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如果他有了软肋,还能如此淡定吗?
“对了,刚刚收到消息,班席尔说最新的手稿完成了,问什麽时候进行下一次通话。您还在爱丁堡?要不要安排飞机回伦敦?”
江津屿沉吟片刻,“过几天吧,我会通知你。”
他刚挂断电话,门铃便响了,透过猫眼,看见了意外的访客。
江津屿慢悠悠地打开门,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麽,今早不是刚有人说这周的份额用完了?我就是特意提醒你一下。”
苏却没理会他的戏谑,双手抱胸,轻哼一声:“我找你有正事。”
“哦?”江津屿扬眉,“什麽正事?”
-
“苏却,你说的‘正事’就是这个?”
江津屿握着手电筒,站在爱丁堡老城区的地下隧道里,满脸写着“这是什麽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