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绍威。”
沈烈的语速不快,说出的三个字像是冻僵未化,又像是在嘴里经过千锤百炼,然后才倔强地砸出来。
马嗣勋抹去嘴角的碎草根,说道:“你说他呀,后悔?有命在才能后悔,要是连命都没了,后什么悔,想后悔都来不及。”
风紧雪急,呼啸得如同漫天鬼嚎,吹得人睁不开眼,也掀歪了马嗣勋头上的铁盔。
马嗣勋正了正头盔,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老话,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罗绍威没本事掌控魏博军镇,那就得赶紧让出来,如若不然,迟早会被魏博那帮牙军给宰喽,我估计,他也是太害怕,才会想出这个自我***的馊主意,倒好,正合了梁王的心思。”
天佑元年,朱全忠胁迫唐帝李晔迁至洛阳。
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襄阳赵匡凝等地方实力派组成联盟,以兴复唐室为名,倡议天下共伐朱全忠,到底是不是为了兴复唐室,大家心知肚明,也各怀鬼胎。
在这场对决中,河朔三镇所处的军事地位很关键,魏博军镇尤为重要,虽然魏博节度使心向朱全忠,但始终处于独立状态,这让朱全忠很不放心,一直想彻底拿下魏博,始终未能得手,偏巧在这个当口,魏博节度使罗绍威竟然主动送上这个机会。
“嗯!”
沈烈照旧蹦出一个字,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冰雪沫子,素冷的目光望向前方,魏州城矗立在雪雾蒙蒙之中,依稀可见。
马嗣勋也眯眼望去,随后勒紧手中的缰绳,转头冲身后一名年轻后生吩咐道:“三郎,吩咐下去,让弟兄们都给老子扮上,大戏开场了。”
年轻后生名叫夏鲁奇,字邦杰,年岁已过弱冠,未及而立,青州人,从属宣武军,在马嗣勋手底下做军校,擅使长枪。
“弟兄们,押衙有令,大伙儿都扮上…”
随着夏鲁奇的一声大吼,近千人的队伍陆续披上黑色丧服,如同一条黑色长龙鲜明于漫天飞雪之内,朝着魏州城蜿蜒而行。
魏博军镇,在如今的河北邯郸一带,治所魏州城。
当年,安禄山、史思明起兵反唐,多数兵力就是来自河北的精兵悍卒,公元763年,叛军最后的首领史朝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身亡,安史之乱算是被平定了。
但这只是表面,河北地区还有叛军将领,他们手底下也有不少兵,如果继续穷追猛打、斩草除根,把这些人逼急了,只能造成战乱延续,这是已经虚弱的朝廷无法承受的后果。
为了尽早息事宁人,朝廷册封安史叛军手下的一些高级将领为节度使,其中田承嗣被封为魏博节度使,又称天雄节度使,这就是魏博军镇的起源。
近几日,魏州城连续下了数场大雪,大雪旋停旋下,始终来不及化开,故而层层堆积起来,压住了整座城。
城内的长街两侧,积雪堆得如同小山,临街面的商铺屋檐上垂挂了好多长冰溜子,这么大的风雪撵得人站不住脚,却没有刮断这些冰溜子,一根根像是数不清的水晶短剑倒悬在半空。
瓮城的南门洞子里也是如此。
此刻,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头戴暖帽,裹着厚实的狐裘,顶风冒雪地站在冰溜子下,与军府一众人迎候远处那支渐行渐近的队伍。
这群人之中,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罗绍威的神色里带着担忧,还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窃喜。
魏博牙军都押衙贺远皱眉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长龙,转头说道:“节帅,看这架势,人数不少啊!”
罗绍威搓了搓手,点头道:“是啊,毕竟郡主是梁王的长女,郡主少时就受梁王喜爱,此番故去,梁王岂能不心伤,多派点人来,也算是表达对女儿的哀痛了。”
几日前,罗绍威的大儿媳,也就是朱全忠的长女,久病不治,一命呜呼。梁王痛失爱女,作为父亲,派出一支千人队伍前来助丧,情理上说得通,挑不出毛病。
可是,一个助丧就来了千把号人,到底是助丧还是另有所图,魏博军府上下对此多有顾虑。
尤其是城中的牙兵牙将,都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担心朱全忠会趁机夺了魏州城,毕竟野心昭著的朱老三对魏博军镇垂涎已久。
贺远不放心地问:“节帅,他们此番前来,要停留多久?全都住在铜台驿吗?末将以为,还应。。。”
罗绍威面露不悦,摆手打断:“贺都押多虑了,他们前来只是助丧而已,况且我与梁王素来交好,必定不会与我为难,不可有这样的猜疑,也且莫慢待了客人。”
贺远不好再说,只能静观其变,心里也盘算着,如果有不妥的苗头,便要早些给外出的天雄军传讯息,到时拿下这支助丧队伍倒也不难。
小说《扶唐》第2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