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咎顿觉不妙,贺青冥刚刚经过一次车轮战,方才又为了他耗费了不少内力,此刻孤身对上九怪,恐怕要糟!
他本欲追上贺青冥,助他一臂之力,却在中途被倪大度带人拦下,一时突围不得,而一旁佘银环的无边丝雨针也已截住了明黛的去路!
金蛇帮帮衆蜂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饶是柳无咎丶明黛二人武艺高强,也已很有压力。
但下一刻,这种压力便已陡然减轻,只见沈耽挥着後刀而至,而杜西风也已吹响了漕帮集结的信号。
柳无咎顿了顿,道:“多谢了。”
他并不常说“谢谢”,但今日他已说的足够多。
沈耽一刀拦下倪大度的金刚手,道:“不必言谢,分内之事而已。”
柳无咎又对上杜西风,两人面面相觑,杜西风涨红了脸,道:“你看我做什麽,我才不是帮你,何况青冥剑主对我漕帮有恩!”
刹那间,船上已彻底乱成一团,一室灯火零乱,刀光剑影与当空劈下的闪电纠缠在一起,竟似已不分你我。人血的腥气弥漫开来,已经盖住了之前蛇血的气息,四壁已染作红彤彤的一片,变成了一座热闹而奇诡的红房子。
江湖上每一个人手上都多多少少沾过人血,每个人都要杀人,又或者等着被别人杀掉。这本也不是什麽怪事,人们总是热衷于自相残杀,无论是身不由己,还是乐此不疲。
柳无咎握着剑,入目已是一片血红的光景。
大喜的红,大悲的红,生也是红,死还是红。凡人降世,总不过是去滚一遭红尘。
他忽然想起了边陲。
那个他出生丶成长的地方,每一年黄沙都要被血染红,每一年他都看见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尸体,每一天家家户户夜里都闭紧了门窗,噤若寒蝉,每一天成群结队的秃鹫如黑云蔽日,呼啸着飞过天空,剩下来一具具残破的面目不清的骨骸。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他的世间本没有神,也没有人,只有一群被践踏碾碎的蚂蚁。
柳无咎闭了闭眼,脑海中混乱不堪,他的力气还没有用完,但他的经脉竟似要沸腾起来,整个人也似乎要剧烈颤抖起来。
他望了一眼其他人,除沈耽外,明黛和杜西风似乎也已不住颤抖,杜西风更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又一边吐一边打。
他们都还很年轻,这样冷酷的杀戮,他们都还是第一次见。
可惜的是,这样的杀戮,江湖上只怕永远不会有最後一次。
柳无咎似乎已有些疲倦,但他还不能停下,他知道他一旦停下,就只有死——这又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但他面前的金蛇帮衆,已经纷纷停下。
他们却并没有死,而是被人点住了穴道,而且是以一种极强极快的身法点住的。
洛十三趋至他面前,道:“你怎麽样?”
柳无咎摇了摇头,见是洛十三,又冷哼了一声:“你总算舍得出手了?”
洛十三只觉自己的咽喉被一只铁手扼住,顿了顿,道:“……他们也是我的兄弟。”
这一战,他夹在贺青冥和金蛇帮之间左右为难,偏偏谁也不听他劝,也不会听他劝。
柳无咎道:“你谁也不想辜负,可是又谁都已经辜负。”
洛十三心神一震,忽的想起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柳无咎又道:“就像现在,你点住了他们穴道,可是也只是点得了一时,点不了一世。”
洛十三是天下第一剑,从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拥有独善其身的机会。
犹豫只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他已经为此付出过一次。
柳无咎擡头,似乎是望着那望不到的天空,道:“他说,人这一生,不会有太多後悔的机会。”
“是,是……”洛十三似乎是沉痛,又似乎已有些自嘲,“失而复得已是此生大幸,又怎麽能眼看着得而复失?”
洛十三忽地起身,对着乌泱泱的武林衆人道:“今日之事,诸位若再妄动,除非过我洛十三这一关!”
急风剑终于出鞘!
这一刻,洛十三的人终于又和他的剑合二为一!
方才还心思各异,蠢蠢欲动,妄图在鹬蚌相争之时分一杯羹的衆人顿时摄于洛十三的气势而不敢近前。
二十年前,他就是这样挡在魔教教衆之前,从此一剑成名天下知。
洛十三微微侧首,对身後的柳无咎道:“你去帮他吧,这里一切有我。”
柳无咎几步跃上阶梯,淌过血泊,越过重重明灭的烛影,飞星渡云一般穿梭在层层叠叠的楼船里。
他的目光便似追日的铁箭,不住向上丶向上,充满了冲破一切的渴望,渴望之中又迸发出一阵激烈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