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多谢青冥剑主了!”
贺青冥道:“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药方已研制得差不多了,城中百姓还好,他们染病不久,只需按时服药,便可痊愈,不过……藏王村那些人,他们既已入魔,又身患尸毒,只怕是回天无力了,日前来报,姚飞鲲姚堂主已经西去……唉,我愧对‘神农’之名啊!”
他又看了看贺青冥,笑道:“也许青冥剑主会觉得我滥好心了,那些人本是恶人……”
贺青冥却道:“你我一为医,一为武,向来武者惩恶,医者仁心,无分高低贵贱,亦无论善恶。”
“不错,不错,我来江湖一遭,江湖人多敬我丶畏我,却不曾像青冥剑主这般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病人不到最後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
说话间,一人忽地跑来,面上神色很是慌张,道:“曲先生,李,李小公子,怕是不好!”
春日总是灿烂,又总是短暂,少年也如春日一般,总是灿烂却短暂。
春天还没有结束,李莫辞年轻的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这天夜里,李莫辞突然浑身战栗,口吐白沫,曲星河几度施针,却也只不过为他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一夜的时间。
李阿萝昼夜痛哭不止,一双眼睛已肿的不成样子。她忽然恨自己,恨自己这些年囿于往事,困于情爱,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却没有多陪一陪她的孩子。
苏京抱着她,已然几度落泪,她定了定神,按捺着心中悲痛,道:“曲阁主,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曲星河长叹一声:“小公子卧榻良久,沉疴多日……只怕是命数如此。”
“可,可莫辞还那麽年轻……他还是个孩子,还是第一次下山……”
一室沉默,李莫辞忽地喃喃:“……母,母亲,师父,我,我想知道,我的父亲,究竟,究竟是谁……?”
这件事,已困在他心里十多年了,他一直不敢问,也没有问,只不过因为他不愿意让母亲伤心,不愿让师父担心。可他实在是很想问一问,为什麽他的父亲不要他,为什麽他可以狠心把他们抛下?为什麽他明明有父亲,却一直见不到他,不知道他是谁?
他流着泪,问他的母亲,问他的师父,她们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人,可是她们也已不知如何回答,她们又怎麽忍心告诉他,他的出生只不过是一个错误,一场阴谋?梁有朋已死,何况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会愿意认他。
“是我。”
几人回头一看,却见温阳立在门口。
他走了过来,走到李莫辞床前,而後与李阿萝一块抱着他,对着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是你父亲。”
李莫辞艰难地睁开眼,道:“你是……?”
“温阳,不夜侯温阳。”
他道:“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一走了之,当年我也不知道有你。”
“你就是——”李莫辞眼中忽而一亮,忽而又黯淡了,“可你和我,一点也不像……”
温阳却道:“子不类父,也没有关系。”
“子,子不类父……”
温阳点点头,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种父子,就像我的父亲,他不是我的生父,可他对我很好,我这一辈子,也只认他一个父亲。”
李莫辞眼中含泪,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爹爹……”
温阳应声,李莫辞又道:“我,我好累啊,爹爹……”
苏京丶李阿萝眼眶一红,温阳不由哽咽,却摸了摸他的脸,道:“那莫辞好好睡一觉。”
“好……”李莫辞慢慢闭上眼,慢慢笑了,“真好,我现在有娘亲,有师父,也有了爹爹……”
他已然入睡,他面上仍带着笑,好像做了一个许久没有做过的美梦。
在梦里,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一起,他们团团圆圆,就这麽过了一辈子。
渡口迎来送往,天还未亮,只一片看不清道不破的雾气,横贯在无垠的江面上。
连日都是灰蒙蒙的,连路边的花草也似罩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再也不复昔日容光。
一行人于渡口送别,李阿萝一身缟素,与衆人欠身行礼,独坐舟中。她好像也已变作灰蒙蒙的雾气,脸上没有泪,也不再有笑,仿佛是一口再无波澜的枯井。
苏京抽不开身,温阳主动请缨,与她一同送李莫辞棺椁回镜湖派安葬,而後再返回扬州。
“我已将阿爹尸身暂存于七贤祠别业,待天枢阁一事了,我便返乡送他回长安下葬,让他入土为安。飞卿,这几日便劳烦你了。”
贺青冥道:“放心,我已派人去七贤祠守着了。”
“那便好……”温阳又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多言,只跳上船,与衆人挥了挥手,不多时便隐于一江烟波里。
苏京与贺青冥并肩而立,她望着茫茫江面,不由感叹:“江湖几多烟雨中。”
“只怕这天,是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