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老人似乎一叹,又道:“那……李飞白呢?那孩子总该活着吧?”这一次,他语气之中似乎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贺青冥道:“无相峰之战,也……故去了。”
“……原来都不在了。”沧溟老人喃喃,眼眶似乎有点红了。
贺青冥这一夜还未深思,却已醉了。
第二天醒来,沧溟老人却已梳洗好了,他站在贺青冥榻前,道:“从这里往西,有一条河,每年秋冬时节,河水一涨,河道改向,倒流往东,它会助你回去。”
贺青冥一惊,他知道沧溟老人是要教他如何重归。
沧溟老人又道:“不过,河道曲折,你会经过一段逆流,这时候,你必须闭气而行,否则便会顷刻溺亡。”
贺青冥道:“晚辈明白了。”
“明白便好。”
贺青冥又道:“前辈既然知道出路,为何这麽多年,一直没有出去呢?”
沧溟老人忽地笑道:“因为一个人。”
贺青冥道:“什麽人?”
沧溟老人道:“一个故人。他受了伤,瘫在床上,我一个人可以走出去,却不能带他一起走。不过,如今我已不必带他走了,前年他已去世了,我把他葬在了东边山谷里,那里有花香与他作伴,我去了之後,你也把我葬在那里吧。”
“什麽——”贺青冥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却已被沧溟老人点住穴道,他忽地发现,沧溟老人竟传功给他!
“前辈!”沧溟老人已经耄耋之年,如果把功力传给他,只怕自己是活不了了!
沧溟老人道:“我已活的太久了,这一身功力早已荒废无用,倒不如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早日恢复气力。”
他笑了笑,到底阖上眼眸,驾鹤西去。
贺青冥依照他的意思,把他葬在了东边山谷,这里果然有花香,他寻香而至,忽见草丛之中果然还有一座坟茔,坟前立着一块木牌,当做墓碑,却见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
“杨真之墓”
贺青冥扑入水中。
他奋力向前游,潮水很快涌了上来,扼住他的胸腔和咽喉,他已近窒息,可是他的目光还望着遥遥的水面,水面上闪烁着的微光里,好像有一个人的影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影子里,一只手好似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出了澎湃的流水。
他喘着气,拼着最後一点气力,终于穿过这一段逆流。他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岸边有一个渔夫,看样子年纪还很轻,他正在钓鱼,没成想鱼没看见个影子,倒瞧见了贺青冥。
水中雾气茫茫,贺青冥长发皆已垂下,浮在水面上。少年渔夫乍然吓了一跳,道:“你,你是谁?你你你是神还是鬼?”
贺青冥道:“我是一个人,一个凡人。”
人年少的时候,总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後来才发现自己的种种无能,才发现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风景,多少时光,可惜时光一如流水,一去不复还。
这个故事终于已讲完了。
衆人陆续退场,如鱼贯雁行。明黛远远望了一眼,又看着贺青冥二人,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麽?”
贺青冥道:“江湖事已了,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明黛吃惊道:“你要走?”
贺青冥摇摇头,似乎笑了笑:“天色已晚,我要和无咎回家了。”
柳无咎脸上似也有了笑意,道:“回我们的家。”
又是一轮落日。
这轮落日却已不再炎热也不再冷酷,只无比温暖。它坐在天边,它的身边飞来几抹云霞,跟它嬉戏玩耍。
贺青冥丶柳无咎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路上跑过一群孩童,他们也在嬉戏玩耍。
柳无咎忽道:“你为什麽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贺青冥却道:“我为什麽要问?”他笑了笑,道:“不管去哪里,都是和你在一起。”
柳无咎心中一动,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勾一勾贺青冥的手指。
贺青冥却已先他一步,与他十指相扣。他看着柳无咎,笑道:“你是不是一直想这麽做?”
柳无咎也不由笑了,把贺青冥的手握得更紧。他道:“我在长安郊外建了一处屋子。屋子周围,种了一片竹子。”
贺青冥神色一动,这件事,他只跟柳无咎提过一次,但柳无咎一直记在心里。贺青冥的任何事,柳无咎都一直记在心里。
柳无咎又道:“以後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围炉吃笋,夏天的时候,可以对诗乘凉,秋天可以观云,冬天可以听雪……”他这样说,脸上神色恍惚变化。
贺青冥听着听着,仿佛也已变了。他已不再是冰雪,而是春水,是春水上边拂动的柳枝。从前他已生的很俊秀,但现在,他似乎还要比从前好看上十倍!
柳无咎也是一样,他们都已变得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们已变得温柔,或许是因为他们眼里已满是温柔的情意,一个人多情的时候,总是要比无情的时候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