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这些年在宫里的吃的苦,可以说大部分都源自于他们二人。
听到这里,谢玄忽然打断嘉妃。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建元二年汤泉行宫之行后,元临和皇后可否……”他斟酌,“有过争吵?”他那时高热不退,又被元临记恨着,被他派人强赶去了军中练兵,对后宫情况一无所知。等他病好,有精力再托人打探时,却只打听到虞枝和元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非常。
嘉妃对此事不明,但棠贵人却明显神色凝思。她那时怀了身孕,常去长信殿求佛祖保佑腹中孩子平安,所以那时亲耳听到过一些。
于是棠贵人开口:“有一次……想来就是帝后从汤泉行宫归来的傍晚,我刚从长信殿出来,就瞥见皇帝拉着皇后娘娘进了长信殿,面色似有怒火。我一时好奇,走近了去听,似乎听到‘发誓’之类的字眼,两人声音像是争吵。我怕被发现,不敢多听,就只知道这些了。”
谢玄一瞬间明白,元临果然因为虞枝那夜的倾伞怪罪了她。只是想来此事做得隐秘,只有几人知道,故而谢玄打听不出。
他心沉了沉。
他明明是最不愿虞枝因他而受伤受苦的,可冥冥之中,他又连累她多少?
谢玄慢慢收紧手掌。
“继续说吧。”谢玄敛去眼中的神色,将手抵上了额头,轻轻揉捏,希冀减缓一点疼痛。但他的痛来自额头还是心里,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棠贵人和嘉妃两人说说停停,渐渐把虞枝在宫里的这几年一一描绘出来,好像一幅开在寂寞秋雨中的丁香花,摇曳脆弱,又有惊人的美丽和柔韧。
谢玄以为虞枝在宫里一直在被人欺负,但其实她也有自己的对策。正是因为她不像贵妃那般听话温顺,元临才渐渐将胸中的天平偏向贵妃,同时和虞枝离心。二人互相猜忌,暗地里较着劲,谁也不肯服软。他们那时或许心中还有情,只是再多的情分也要被时间消磨的。
谢玄听完了,沉默了会,命胡伽把二人送回去。挥退了伺候的人,留下他独自一人在殿中。
他罕见的没批折子,只是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出神。
许久,他竟然轻笑了下,而后又兀自皱眉,站起身。
他笑是因为想起看起来脆弱的虞枝其实是有尖锐的爪子,也曾把元临伤得几欲吐血。但同时,元临作为皇帝,作为皇宫真正的主人,他有太多种让虞枝不好过的方式,所以比起虞枝受过的伤来说,元临流得那点血,简直就是毛毛细雨。
谢玄渐渐想明白了些,但又没完全确认。又或者说他在心底里害怕去确认,比如——虞枝对他的抗拒,一部分来自于元临。这个她曾经的夫君给过她的伤害让她下意识地害怕亲近她的人,亮出不好惹的爪子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是他的大意,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洞房那夜,她分明是怕得要命。谢玄原以为是虞枝厌恶他才会如此,不想元临也是原因之一。
谢玄想到此处,又心疼,又庆幸,就这样反复交织,互相倾轧,最终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他没有谅解包容虞枝的无助和惊慌,他甚至不敢细想那夜她的喘息中夹杂着多少不安。
谢玄自责,并后悔。
他自觉,他对虞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或者说还不够好。
谢玄眼神坚定起来。
门外的胡伽听见动静,转瞬看见谢玄步出殿门的身影,忙跟上去。
“陛下,您不批折子了?”胡伽揣摩,见谢玄不答,便瞧着谢玄的方向,猜道:“陛下,咱们这可是要去凤宁宫?要不奴才传了轿辇……”
“不必。”谢玄冷声打断。
他想见虞枝,片刻都不能忍耐。只有见到她的眼,透过她的眼睛去瞧她的心,他才能暂时安定下来,这比太医的良药要有用得多。
“在那边。”
一墙之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玄顿住脚步。
“这声音……”胡伽眼珠子一转,正要咧嘴笑道‘是皇后娘娘’。可话没说完,谢玄就快步走了过去,哪里还等到胡伽提醒。
胡伽忙跟过去。
果然,拐过墙角,在御花园附近的花墙旁站着几个打扮清新的宫女,一同簇拥着蓝衣金钗的女子。而这女子正抬着手指,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小太监手中的捕蝶网。
虞枝本憋闷殿中不愿出来,只是春桃和心兰瞧今天日头好,轮番劝说,虞枝总算打起精神出来赏花捕蝶。
胡泉身手不错脚步快,拿来了捕蝶网,自告奋勇要搏皇后娘娘开心,夸下海口要给虞枝网一只最漂亮的。此刻,正要兑现诺言呢。
那蝴蝶明明通体黑色,偏偏在阳光下又折射处似梦似幻的蓝,一眨眼就不见了,下一瞬又出现,仿佛消失只是错觉。
虞枝第一次见这么美丽的蝴蝶,不禁也被吸引住。
“……捕到了?”虞枝轻轻惊呼。
“娘娘看!奴才可没说大话!”胡泉得意地挑眉看向春桃,回应春桃之前对他的不看好,余光若有若无地瞥过站在春桃身边的冷心兰。直到从她眼里看到一丝赞许,胡泉才真正笑了笑,转瞬即逝。
不同于对虞枝以下对上的讨好,他只是为自己没有出丑而松了口气。
“那我可要好好赏你。”虞枝被开心的氛围渲染,并未察觉到谢玄的接近。她还沉浸在捕蝶的喜悦中,定睛去看美丽到如在画中的扑闪蝴蝶,殊不知自己也在别人的眼中成画。
百花齐绽的花墙旁,女人清朗的声音是说不出的悸动和美妙。她身姿纤弱,立花丛中,怎能不像一只短暂流连于人间烟火的蝴蝶,带着不落凡尘的动物般的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