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是家中最和善之人,自小性子开朗讨人喜欢,被兰氏上下捧在手心长大,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每逢自己因身份被嘲弄时,永远是长姐率先站出来斥责旁人,那年他被诬陷考卷抄袭,只有长姐一口咬定自己被冤枉。被关禁闭期间,长姐甚至冒着被家主责罚的风险,摸黑送来了点心安抚自己,时刻担心自己赶不上科举,暗中为自己争取解禁,即使被连累也毫无怨言,直到离开渝州,他们也未曾好好道别,这麽好的一个人,怎会就死了呢?
“兰云泽,你丶你千万冷静。。。。。。”李锦司见他失魂落魄,生怕他失手了结自己,为了保命只能如实交代,“你离开不久後,兰玉箬怀了孩子,是她得知你被送上京,回家和隽寒大闹一场後才出事身亡。”
兰沉见他说到最後时神情闪烁,根本不相信,猛然将匕首往伤口推进,逼问道:“说清楚!不然死的就是你!”
“我说!我说!”李锦司吓得失禁,靠着双手贴墙支撑发软的身体,断断续续接着说,“当年陛下登基,扬言兰氏功高盖主,点名要兰氏之子入宫,可谁人不知你是养子?传闻陛下患有疯病,岂能以常人思维所理解,若把你送去恐视作欺君之罪,兰氏多年心血或将付之一炬!隽寒作为未来家主,怎麽可能入宫,所以他借兰玉箬夫家的权势,镇压一切有关你的流言,让你以兰氏之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入宫侍奉。。。。。。”
他不禁回想起当年,恰巧那日他回渝州为兰玉阶办事,得知兰玉箬身怀六甲回府,因此事和兰玉阶大闹,不慎动了胎气难産,那时兰玉阶有要事在身,私下给他留了家主腰牌,叮嘱一句“以大局为重”後离开了。
当産婆问及保大保小时,他拿着兰玉阶给的腰牌,虚荣心大发,擅自下令保小,最後眼睁睁看着兰玉箬死在榻上,说实话,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委实是他见过最美的。
兰沉万万没想到长姐会因自己而死,内心翻涌的愧疚令他连匕首都握不住,倏然抖落而下。
眼看刀尖掉落,他迟疑间来不及闪避,一道力气自腰间传来,拎着他後撤两步,躲开扎向脚上的匕首。
“小心。”燕赫揽着他的腰,见他魂不守舍时,眉头不禁蹙起。
随着匕首的掉落,瘆人的危机解除,李锦司也跟着跌倒在地,狼狈捂着受伤的脖颈,视线落在地上的匕首。
他本来想踢开匕首逃跑,但盯着犹疑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呢喃了句,“这刀不是隽寒的吗?”
在他肯定了这个答案後,一个念头自脑海掠过,难道兰沉多年还不死心,一直对兰玉阶仍旧念念不忘?
思索间,他擡头想从兰沉处证实,结果对视上燕赫那双阴沉的眼眸,後脑勺顿时一阵麻木,连忙撇开双眼,却难掩一个恶劣的想法自心底升起,他不如利用兰沉对此事的恨,借机铲除兰玉阶,这样就能彻底摆脱被控制的日子了。
燕赫收回目光时扫了眼匕首,见兰沉不语,他朝匕首走去,擡脚轻轻一踢,将匕首踢到李锦司腿下,吓得李锦司尖叫了一声,直到发现并无大碍时才拍了拍胸脯。
“这位公子,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别舞刀弄枪的。”李锦司虚惊一场,也顾不上自己邋遢,擡袖擦了擦自己脖颈的血渍,毫不在意燕赫的靠近。
燕赫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少顷,虽然意外得知了兰氏欺君,却不甚关心,反而问起兰沉在意之事,“兰玉箬如何身亡的?”
此言一出,兰沉也循声看去,缓步走到燕赫身旁。
李锦司眼神闪躲了下,支支吾吾道出兰玉箬难産一事,直至说到産婆时顿了顿,语气坚定说:“隽寒为了隐瞒欺君一事,下令産婆保小不保大,此事你可派人回渝州调查,我绝无隐瞒。”
他喋喋不休说着当年之事,却不知面前站着的正是九五至尊。
燕赫戏谑笑了声道:“真有趣。”
他的笑令人发寒,说话间朝兰沉贴去,动作自然把人虚搂在怀,低头在兰沉耳边悄声说:“你觉得呢?云泽。”
兰沉被这声称呼激得头皮发麻,他不知燕赫对欺君一事如何看待,今夜之前,他心中还因长姐存有对兰氏的怜悯,倘若长姐还在,欺君一事他会尽力求得燕赫宽恕。
可如今既已知兰玉阶是凶手,他对兰氏仅存的良心也泯灭了,时隔两年,兰玉阶或许早已对欺君一事有所准备,根本无法伤其分毫,与其做无谓的争取,他更想看兰玉阶失去一切的模样,是否会如当年的自己那般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权衡一番,他认为取得帝王的信任比什麽都重要。
他在燕赫怀中悄然吸了口气,忽然擡眸与之对视,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安抚,用两人方能听见的声音表忠道:“陛下,我不会让冲撞你的人安息。”
这世上,既已无人真心待他,又何须顾全再多,所谓欺君之罪,亦能成为他的利刃。
燕赫沉郁的眼眸里全是他的脸颊,这张脸上的恳切分明,比起从前更让人心动摇,帝王心情大好,连眼底的戾气也被一扫而空,冷淡的声音里带了些喜悦,“好啊,孤迫不及待想看结果了。”
两人默契横生,不知不觉中达成了某种合作。
这是兰沉初见他喜上眉梢,总觉得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似乎对自己的表忠很受用。
他无心多想,打算先把李锦司处理掉,若在此将人了结,只怕平添事端,何况李锦司为兰玉阶做事多年,想必知晓不少秘密,一定要让他死前发挥最大的价值。
事关报仇,若有利于自己,将来未必不能为己所用,眼下倒不如以利益为诱饵,让李锦司吃尽两边好处,再借刀杀人也不迟。
他可以隐瞒燕赫的身份,以二人的关系作为把柄和李锦司提出合作,附加钱财上的诱惑,最终换的李锦司点头同意。
离开後,兰沉于心不安,总是想起兰玉阶今日许下的承诺,三月之期所为何事也不曾细说。
回宫途中,车厢内保持一惯的安静,兰沉不知该说什麽,此前他只从传闻和床榻上了解燕赫,许多事情他虽无法茍同,但也不会轻易试探,只说欺君一事,换作朝堂上的燕赫,想必斩立决,但他却能顺利处置李锦司,还安然无恙回了宫,可见燕赫并非传闻的暴君。
但毕竟欺君有关兰氏,自己还冠了兰氏姓名,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最是无情帝王家,燕赫的性情比天气还难猜,他没有保命的把握,所以不会冒然试探燕赫对此事的看法。
两人就这麽沉默到马车停下,他跟随燕赫的脚步落地,深夜冷风灌入他的身子,冻得他擡手搓臂膀,偷偷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等着恭送燕赫离开再回寝殿。
这麽晚了,燕赫也该歇了吧。
朝歌也朝太极殿的方向看了眼,心想若是明日主子不上朝,免不了被言官进谏,奔波了整日,不如让主子早些休息。
他站在两人之间,对燕赫行礼道:“主子今夜想在何处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