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在宫里多年,见过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得人多了,无辜之人消失都是内宫常态,他怎会不知小太监的处境,只是换作旁人,也是死路一条,他能出手救这一个,下一个又有谁能保住,何况今夜宫外才出事,云晚游的出现总是那麽恰巧,不是蠢又是什麽。
“先传太医。”苏公公说,“就说是陛下特意恩赐,只能为云公子一人把脉。”话已至此,其馀的听天由命了。
小太监明白帝王今夜是不会离开了,他只能照搬苏公公的话退下了。
兰沉在殿内昏昏欲睡,他似乎抓到了燕赫的一点喜好,譬如表忠的话,总能让帝王龙颜大悦,他虽拿不准燕赫的脾性,但从今夜的问话中,有一点是笃定的,燕赫要杀兰玉阶,拔除崇王府,兰氏将亡之事无可厚非。
只要这一点清晰,那自己无论做什麽,都能得到燕赫的默许。
足够了,他告诉自己再等等,三个月,给他三个月,待杀了兰玉阶,燕赫彻底掌控朝堂,他们从此互不相干,他会带走兰英离开金陵城去云游四海。
兰沉悄悄松了口气,疲惫地倚在榻边,看样子今天真的累极了,沉睡过去时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听见。
燕赫冷静完回来後,进殿便瞧见倚在榻边睡着的人,他下意识放轻脚步,命人将殿内的烛火灭了,随後走向榻边,避开伤口将人小心挪至被窝里。
他面色平静打量着熟睡之人,就像深冬里居无定所的蛇,怀揣不安盘旋许久後,终于找到一处能栖息的地方,不受困扰地冬眠了。
他从未告诉过兰沉,自己对兰氏和崇王府早已有所怀疑,让兰玉阶留京是为了验证其身份,将来把这群人一网打尽。
在兰沉入宫以前,他对朝政并不上心,敢于觊觎皇位者,皆是自认才华傲人,打理江山社稷轻而易举,所以他成全这些人,打算自己逍遥快活。
直到兰沉的出现,再到他得知兰氏刻意封锁的秘闻,他看着兰沉心甘情愿在榻上承欢,总会想起这张脸求死的模样,可怜又痴情,随着他的占有欲爆发,对权力的欲望也随之而来。
他靠权力得到的兰沉,若失去权力,兰沉岂非也烟消云散,他的视线落在兰沉身上的伤口,今夜之事,还未翻篇。
天光大亮,兰沉从榻上转醒,双眼茫然看着帷裳,迟疑少顷,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太极殿,欲起床之际,脚伤的钝痛阵阵传来,疼得他皱起眉。
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掀开被褥一看,比拳头还大的脚踝出现在眼中,他瞬间感觉额头突突地痛,好想向天再借一双脚。
透过窗看见殿外慢慢凋零的梅花,天色尚早,正值燕赫上朝之时。
兰沉起身时喉间一阵不适,咳嗽两声後,片刻便听见有人推门,很快小青满脸的笑意出现,还以为出了什麽好事,不过未等他询问,便瞧见跟在他身後的秦伯暄。
秦伯暄是为了给他复诊脚踝的伤,但兰沉知晓号脉是两人交换情报的时候,所以小青子识趣地遣散了衆人离开。
已过十二个时辰,秦伯暄给他施针,诊治时他还是止不住咳嗽,秦伯暄把脉时脸色沉重,端了温水给他喝。
兰沉唇色有些苍白,接过後道:“又怎麽了秦太医,这是腿好不了,还是喉咙好不了?你大可放心说,我的承受能力远比你想象的强大。”
秦伯暄毕竟是医者,听他还有心思调侃便不快,弯腰在诊具里找到几颗药材,转身就丢到他的杯子里,想到他这具沉疴未愈的病躯又添新伤,虽谈不上棘手,却深知想要痊愈过程的艰难,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话说,只能闷声提醒他多爱惜自己,“你可别砸了我秦家的招牌。”
兰沉笑了笑,喝了泡药的水舒服多了,说话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能听得清,“昨夜我去山庄前路过酒馆假意买酒,当时还派人跟踪酒馆的掌柜,兰玉阶一旦看到我送去的那两壶酒,以他的性子定会转移尸体,你且多留意。”
秦伯暄正蹲在受伤的脚边拔针,“这场大火应该能让他们冷静冷静。”
说话间,他想到入宫时听见有关前朝之事,接着说:“陛下今日处决了兵部何家,不仅如此,朝中除了吏部以外,全部需受三司调查,一旦查出和此事有关联,格杀勿论。”
兰沉原本平静听着,但发现燕赫下狠手时也略感诧异,如此一来,六部人人自危,甚至会打听兰玉阶为何能得到赦免,一旦知晓原因则会效仿,无论曾经怎样同流合污,死到临头了也会急着撇清,这的确是能快速分裂的办法之一。
而且燕赫登基多年来,一向因为不管朝政遭人诟病,这次大动干戈言官断不会轻易阻止,毕竟牵涉边关和百姓,帝王有明君之举,谁敢阻拦便是贼子之心。
一想到册子能折断兰玉阶苦苦经营的局面,兰沉觉得不枉这一身伤了,只是他想到一人,转而看向秦伯暄道:“你帮我打听一事。”他回想那个站在阶梯上的女童,“是兰玉阶身边的一个女孩,如今身在何处。”
秦伯暄擡首看他,“你说兰英?”
兰沉一愣,见状猜到他或许有所耳闻,毕竟贵为太医院中人,偶尔为权贵诊治也见怪不怪。
“这个孩子不久前去了国子监,听闻年纪尚小不宜进国子监,但这孩子格外聪慧,还被破格录取。”秦伯暄道,“如今和萧时宇乃是同窗。”
这麽一说,兰沉也能猜到兰玉阶意欲何为了,这麽煞费苦心,明摆着为了引人上鈎,目标不言而喻,除了自己别无旁人,如今六部大乱,是夺兰英最好的时机。
他正想着,没留神脚踝的银针被拔走,疼得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一擡头,就对视上秦伯暄古板的神情,满脸的警告令人不由寒颤。
两人离得近,秦伯暄和他相视,十分严肃说:“若你真的要复仇,也该休息几日,好好关心自己的身子,而不是。。。。。。”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他们的对话。
两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太极殿的门从外面踢开,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屏风後方快速绕出一个气势汹汹的男子,衣着华贵,身段出挑,各项外在条件都比上回的伶人优越,奈何一张嘴尖酸刻薄,上来就指着他们大喊。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说话还这般温情,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