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八千死士隐秘结营于青石关外。云鈎和手下将领商议着攻城的计划。
张隅丶况烟和江晚同样隐蔽躲藏着,远远观望关隘。青石关之战不是衆人的主场,菅绶等人为了不干扰况烟的部署,就没有出现在前线。张隅是制作攻城器械的人,他要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发挥作用。江晚紧张肃穆,张隅却在缠着况烟问问题。
“况兄,你怎麽就知道李二一定会来追捕你,你莫不是能操控他的心神?”张隅对此颇为不解。况烟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缠绕在青石关的烽火台上。张隅不甘心,他转而问江晚:“江兄,你知道缘由吗,况兄有没有偷偷告诉你?”
江晚没有看向提问的张隅,他只摇摇头,目光正对着的也是青石关的烽火台。突然,烽火台被点燃了。张隅大惊:“我们被发现了?”
况烟回答:“没有,这是平安火。”况烟的回答十分简短,他的精力多数用在观察烽火台的守卫人数和交替。江晚替况烟给张隅解释:“张兄,不知你来时是否听到了一首童谣:齐有田,子有木,晚烟起,俱休矣。”
“我在钱塘时听过,这童谣怎麽了?”
“在赵宋,这只是一首童谣。但传到齐国,传到临淄,传到田谳的耳朵里,这就变成了恶毒的谣谶。仿佛在说:田齐啊,李二啊,等到晚烟升起来了,你们就都完蛋了。田谳性格暴躁,自然无法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谣谶,于是他命令每天傍晚都要点燃平安火,每天都有晚烟,这样谣谶的预言作用就丧失了一半。”
“殊不知,这正是况烟的目的所在。田谳下令让城关每天申时末刻点起狼烟,把传递敌情的烽火改为了平安火。我们攻下青石关,只要保持平安火不灭,田谳就不会发现我们的踪迹。这样可以一路潜行至临淄城下,避免被追击和包围,让伤亡降到最低。”
况烟终于转向身後,他补充道:“此外,还有一层用意。所谓晚烟,就是江晚和况烟,李二必然能读懂其中的含义,他会来追捕我,也就是顺理成章了。”张隅恍然大悟。况烟向江晚说道:“世子,时机已到,可以攻城。”
尽管虎符在况烟手里,但况烟并不贪恋这份权力,依旧由江晚向云鈎下达攻城的指令。
令出,山川动摇,土地崩塌。硕大的石块在投石车的助力下砸向青石关的城墙,有的深深嵌入石墙,仿佛石墙上结出的果实,有的把城墙砸出一个豁口,随後高高的云梯架设上去,奋勇的士卒争抢先登的功劳,有的在空中就破碎开来,张隅在其中暗藏了炸药,石头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守城的人,一块块碎石像索命的飞箭,撬开了一个个脑壳。
云鈎身先士卒,前面有近卫擡着藤牌,抵御自上而下的箭矢,云鈎引导着攻城槌急速前进,重重撞在城关的城门上。云鈎手下的其他将领各自率领一只小队,推着云梯向前。张隅制作的云梯可以调节长度,先收拢起来,偷偷推到城下,再突然让其延长,瞬间架到城墙上。
伤亡无可避免。城墙上泼下一桶滚油,数个死士惨叫一声,从云梯的高处跌落,就此摔死。齐国的弓弩手不断填充箭只,箭矢洞穿了草甲,夺走冲锋死士的生机。流矢擦着云鈎的面颊而过,云鈎颧骨靠下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他恍若未见,全身力气用在了率领攻城,攻城槌在云鈎的指挥下一轮轮砸向城门。
况烟丶张隅和江晚身在远处,亦听得呼喊声和嚎叫声。战鼓咚咚地越敲越急,如同雷霆一般的巨响逐渐消失,仿佛已经雨过天晴,然而战场上的厮杀正为激烈。投石车把所有的石块都抛向城墙,城门的右侧已然出现凹陷。青石关只是一座关隘,没有护城河的包围,城门也非吊桥式,而是对开式。城门外没有瓮城,只有城关上的箭楼不断收割着生命。
落日熔金,残阳如血。守城的士卒被以命换命,消耗殆尽。城门轰的一声被创开,云鈎带领一衆死士冲入城内。他们不惧怕埋伏,因为城楼上也已被攻占,箭楼不再有箭矢发出,也没有滚石丶擂木和金汤从城墙上倾泻下来。战场重回寂静,死亡所带来的寂静。
一把铜戟折断在燕脂色的土地里。铜戟断处在夕阳下反射出锐利的闪光。
打扫完战场,云鈎率领死士残部,恭迎江晚的銮驾通过青石关。江晚身着殷红色的礼服,在舆乘上向将士挥手致意。况烟徒步跟在车辇旁,他亲自走过一寸寸染血的土地,他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战争吗,这些是值得的吗。
张隅也跟在一旁,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平安火。烽火没有灭,依然熊熊燃烧着,烽火台周围的城墙已经七零八落。这都是张隅所制作的投石车的成绩。张隅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这样的成绩感到欣慰。他从未预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更未曾料想这样的场景有一半出自他的手笔。火,应该是给大家带来希望的东西,而不应该焚毁一切,张隅在心里对自己说。
过了城关,行伍在野地扎营休整。青石关离临淄不远,彻夜行军,第二天一早就能赶到。所幸有平安火作为掩护,大军不必着急行进。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不会有敌军对此地进行包围。
张隅骑马赶回後方,他一方面是把战果传达给衆人,衆人得到消息後,就要奔赴各自的战场了,另一方面张隅自己也要去即墨了,那里有他最终的任务。张隅一直都是骑马,没有让飞鸢出现在齐国境内,避免吕天和李二提前産生警觉。
况烟的计划成功了一半。通过童谣,大军顺利通过了青石关,并且不必疲于奔命,有充足的时间休整。在大军休整的同时,几位夥伴披星戴月赶往其馀四座都城,待到一切就位,才会正式向临淄发起进攻。
易冷去了高唐,江晚独自一人在中军大帐沉思。菅绶和况烟在营帐外聊天。
“菅兄,你说,这星象所预测的,就一定准确吗?”况烟指着牵牛星和王良星,王良策马,车骑盈野,这些是象征战争的星象。菅绶指给况烟看另一颗星;“这颗星名叫荧惑,当它移动到心宿的位置时,就代表战争到来了,几乎没有偏差。”
况烟发出一声轻笑:“那如果,我们成功阻止了战争,荧惑星会原路返回吗?”这时,云鈎加入了聊天:“你们在聊什麽?星象?你们修仙者都会看星象吧。”菅绶和况烟席地而坐,云鈎也已卸下甲胄,坐在两人旁边。
“我不是修仙者,我也不会看星象。我只知道事在人为。”云鈎坦率直言。
况烟回应道:“我没有道根,我也只是凡人。人们对现世的生活无法把握,才会寻求天象的预警,但是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动,诉诸星象在我看来是刻舟求剑。”
云鈎转头看向况烟,他脸上的箭矢划痕完全展露在况烟面前:“况先生此番乃是正论,在下无比认同。”停顿片刻,云鈎补充说:“况先生果然博学。”
“只要能平息战争,天象确实不算什麽,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菅绶望向况烟。两人对视,会心一笑,然後叹息。云鈎读不懂菅绶的话,两人都辞别云鈎,云鈎随後回了营帐。
两日後,大军行进到临淄城下。八千死士只剩三千。
所幸这些死士的使命已然达成,他们不再参与战斗,剩下的交给况烟一行。
三千死士将会作为江晚的仪仗,在一切平定後护卫江晚进入临淄城的皇宫。
江晚驻跸于临淄城外。百姓对江晚的部曲遥远地送上欢迎,百姓都被关在城内,但是城墙外摆放着一箪箪饭食和一壶壶浆饮。守城的士卒似乎也有人心向背,他们非但不对江晚的死士抛射弓箭,竟然放纵百姓在城内高呼江晚的名号。
江晚目光火热地看向况烟:“况烟,倘若我们现在攻城,尽管只有三千部曲,但民心向背,是否可以一战而下。”云鈎和菅绶都对江晚投去关注的目光,况烟在心里铺设了数层反驳,最先是无法攻下,其次是攻下也守不住,李二还没死,其三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四都,一损俱损。
况烟还未开口,江晚指着城内的一缕血光,说道:“百姓的呼声怎麽没有了,那边还迸发出血光?莫不是遭到了镇压?”况烟凝神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吕天提着数个人头,在城楼上对江晚的行营叫嚣:“这就是你们的君主吗?眼睁睁看你们被我杀掉,他就像只乌龟一样缩在一旁?真是可笑!”
况烟心下暗道不好。江晚果然被吕天的激将挑起怒火,他转头对云鈎发号施令,集结军队,发起进攻。
况烟连忙拦在云鈎身前:“云将军,虎符在我手上,没有我的命令,大军不得妄动。”
云鈎看着况烟手上的虎符,略有迟疑,就在这空当,江晚的怒吼传来:“田氏怙恶不悛,吕天助纣为虐,讨灭国贼,此乃天意,你还在等什麽!”云鈎诺了一声,从况烟的身侧挤了过去,走向行伍的营帐,开始集结部曲。
况烟付以长长地叹息,他眼睁睁看着吕天来到城门前,对着云鈎所率领的死士叫阵,死士们一拥而上,将吕天围在阵内。
阵内数个方位同时发出攻击,吕天用一把飞剑左支右绌地抵挡。云鈎面露喜色,所谓金仙,也不过如此,双拳难敌四手,自己似乎可以凭借人多,堆死这个冒失的金仙。
战阵不断收缩,攻击更为密集。吕天阴谋得逞,发出癫狂的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