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况烟穿着一体的深衣,此时正咬着下裳的衣缘。他最终输掉了和叶烛的赌约,不断呼出的热气仿佛软化了牙齿,使得牙关松动,让衣服落了下来。叶烛在况烟身後停手了,况烟腿软地倒在叶烛怀中。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况烟愿赌服输,辛苦地劳作後只觉腰酸,相近于他骑马带叶烛回来时那般腰酸。不便远行,两人在山洞前的石桌就坐,随意地聊着天南海北。
“赵宋有一位叫荆公的老者,他写的词我很喜欢,”叶烛对世间万物皆不在意,似乎只对诗词有所欣赏,“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况烟闭上眼睛感受:“虽画图难足,但如此生动的词句,仿佛真的把景色摆到眼前。彩舟云淡,星河鹭起,很像我们之前泛舟湖上的情境。”况烟不必赏析诗词的意境,他和叶烛亲身经历过了,只须把所见所感复述出来。
“叶烛,你说,这些美好是因为大家都感同身受,故而美好;还是因为美好,大家才都感同身受?”况烟忽然想到一个颇具禅机的问题。
叶烛思考片刻,回答说:“如果由我来做一张桌子,由于技艺不精,桌子做得歪歪扭扭,你大概会认为这完全不像桌子。”况烟点头,虽然他不明白叶烛怎麽突然聊起木工,但是况烟耐心地听着。“所以,你一定事先设想了一张桌子,再将你见到的所有桌子与之对比,相像的就是好桌子,不像的就是坏桌子。”况烟回顾自己的思考历程,似乎的确如此,他继续向叶烛点头,示意赞同。
“美好也是一样,人们一定在心里提前对美好有所预设,在遇到真实的事物时,才能判断出美好或者丑恶,”叶烛想了想,额外补充,“甚至这种预设不止在人的心中,更可能独立地存在于天地间。”
况烟惊叹:“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没法像叶烛你一样清楚地说出来。我也觉得美好的事物是感同身受的原因,而不是结果。”况烟用手指在桌面划着圆圈:“在灾厄解决之前,那麽多身处苦难中的百姓,他们依然怀有对美好的希冀,不会由于身处水生火热,就彻底让世间沦为污浊了。”
叶烛似乎走神了,没听进去况烟的後半段话,况烟直白地问:“在想什麽?”叶烛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一下,才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我想到这句道法也能解释你的问题。心中有对恶的感知,和有对美好的预设,本质上是一样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况烟看出叶烛刚刚还想到了别的事情,但他没有追问,只接续说着道法:“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叶烛接上末句。
况烟注视着叶烛说话时的眼眸。叶烛的眸子是淡紫色,这种紫似乎来源于修仙的紫气,每次叶烛出手,眼眸中的紫色都会流转。但是遮住紫色不看,这双眸子就成了纯白。况烟放弃了向深处求索,他害怕见到纯白,他转而对叶烛说:“我们去山外的集市看看吧,说不定能买到千层酥糖。”
况烟曾经在闲聊中和叶烛提及过千层酥糖。
“叶烛,要是下次去集市能遇到,我一定买给你尝尝,”况烟刚和叶烛亲昵完,此刻颇似小孩子分享挖到的鹅软石,“这种糖我在江南的庙会经常见到,四四方方,用红纸包着,也没写糖的名字,我就给它起名叫千层酥糖。”“为什麽起这个名字?”叶烛细心聆听。
“因为这种糖是由许多薄薄的一层堆成的,层与层之间撒满了芝麻磨成的粉末,将单层抿在舌尖,入口即化,甜味和香味恰到好处。一点也不甜腻,所以我猜你也会喜欢。”况烟在日常的生活中逐渐知悉了叶烛的口味,叶烛不喜欢酸,更不喜欢甜,能接受最大程度的甜就是茶水苦味的回甘。
叶烛亦留心况烟的习惯,尽管面上不显露出来,但他的行动总能感动况烟。况烟不喜欢吃鱼肉,其实是害怕鱼刺,但况烟更不喜欢挑鱼刺,他不认为这麽费时的举动很值得,他宁可吃一口大白米饭。叶烛发现这点,会专门买刺少的鳜鱼,还会主动把刺挑好,直接把鱼肉夹到况烟碗中。
叶烛现在能分辨肉和菜,还能辨别鱼的种类,况烟调教有方。叶烛对于辣味在两可之间,不过他从不拒绝辣椒。赵宋原本是没有辣椒的,只有胡椒,辣椒是近些年从苗疆传入的。况烟的口味似乎被苗疆同化,隔三岔五会想食些辛辣,叶烛因此不拒绝辣味。
“好。等哪天我们能早起,去山外的早集看看,或许会有,我尝尝看。”叶烛从不拒绝况烟的推荐,一派况烟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势头。况烟从来尊重个人的习惯,当下他一时兴起,才浅浅询问背後的原因:“为什麽叶烛你不喜欢酸味和甜味呢?”
叶烛想了想,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况烟回以揶揄的目光,此时两人还躺在被窝中,况烟用指尖在叶烛的肩头转动画着圆圈:“叶少侠,你可没少‘驰骋畋猎’吧,怎麽现在如此正经了?”
叶烛自然知道况烟意下所指,他舔了舔嘴唇。
某日晌午,况烟跟叶烛去竹林练剑。昨夜叶烛醉里舞剑,让况烟大饱眼福,况烟也想给叶烛展示一下自己的身姿,于是提出和叶烛学习剑术。况烟所持的木剑是叶烛亲手做的,因此剑身不太直,剑柄不太正,挥剑时刀筋容易跑偏。
况烟不在乎这些,他反而铮铮有词:“名者,实之宾也。我练剑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有剑意,何须在乎细枝末节。”况烟狡辩的心态反倒让他的剑式有了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叶烛对此啧啧称奇。况烟确实不在乎细枝末节,不过不是出于什麽名实之辩,只因为这把剑是叶烛做的。
况烟的天赋似乎都用在了道法上,修习剑术的动作十分生涩,叶烛让况烟放下木剑,再练一边。这回叶烛点头了。况烟不是动作生涩,而是四肢生涩。尽管况烟平日勤练二禽戏,但这只能算是强健体魄,四肢不够协调的实质关乎天赋,况烟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偏偏况烟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这点在苗疆解决灾厄的过程中足以体现。况烟不惜对叶烛用出美人计:“叶少侠,只要叶少侠能教会小生,小生愿意以身相许,自荐枕席。”况烟一边说着,一边对叶烛眨巴起水灵灵的眼眸。
叶烛预支了报酬,提前亲了况烟一口。叶烛用道纪挽了一个剑花,他似乎想到了办法,转身对况烟说:“况烟,你学剑只是为了剑舞,对吧,那何不直接学习剑舞,不必拘泥于剑术。”“可以这样吗?叶烛你快教我。”况烟开心地一下子抱住叶烛。
叶烛把几招简单的剑式拼凑在一起,大开大合,观感上颇为精彩,从实战的角度看,则是漏洞百出。不过这算是为况烟量体裁衣,把剑术变成剑舞,能够满足况烟的目的就好。叶烛重新教导况烟剑式,现在况烟动作到位了,灵巧又不足了。
饶是叶烛也叹了一口气,况烟心急地加快挥剑的速度,险些划伤自己。叶烛思考片刻,他从衣角撕下一块深色布料,对折成布条,系在况烟的眼前。况烟感到自己什麽都看不见了,他慌忙地伸手去摸叶烛的身形,此时耳边传来叶烛的声音。
“况烟,你现在不用看到,我会握住你的手腕,带动你挥剑,你只须记住这种感觉。”
况烟回了一声好,他感受到手腕被握住,然後手臂随之上挑和下摆。蒙上眼睛後,况烟其他感官敏锐了许多,他专心致志地把挥剑的感觉记在心里。待到手腕的力道消失,叶烛示意他自己凭感觉挥动,况烟挥出的剑式变得灵动起来。
叶烛在一旁看着十分满意,况烟自己也能发觉自身的进步,心下欣喜。叶烛等况烟熟悉这一剑式後,依照相同的办法,继续传授剩馀的剑式。依旧是叶烛先握住况烟的手腕,带着况烟感受剑式行进的脉络,况烟不必看到,只需记住身体的感受。
半晌过去,况烟已经学会了剑舞的前半部分。这不仅有赖于叶烛的教导,更源于况烟不懈的努力。况烟一直没有休息,以凡人的体魄坚持到现在,这种强度对叶烛来说不算什麽,但是况烟身上的薄衫有些部位已然被细汗沾湿。叶烛目光聚焦在剑柄,没有关注到衣服,不过他闻到了一缕扰人的幽香。
况烟心无旁骛,叶烛心猿意马。叶烛的动作逐渐失去了灵巧,况烟被蒙上眼睛,他更敏锐地听到身後叶烛的呼吸不再平稳,脖颈後面越来越多地沾上呼出的热气。况烟尚不知晓叶烛状态转变的缘由,任由身体本能地对叶烛作出反应。叶烛看到况烟的皮肤变得红润,叶烛再次握住况烟的手腕时,况烟手臂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次况烟等了良久,也不见叶烛带动自己手臂做出剑式。况烟回头望向叶烛,尽管他还蒙着眼睛,叶烛趁势亲吻上了况烟的双唇。况烟心跳漏了一拍,他的心惊很快化为悸动,积极地回应起叶烛的吻。
况烟伸手想要摘下布条,他的手被叶烛抓住,叶烛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许摘。”
况烟顺从了叶烛的安排。叶烛转到况烟正面,与况烟的吻延续下去。叶烛的手掌悄然盖住了况烟的肩膀,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况烟断开了吻,娇声尖叫了一声。叶烛顺势吻在况烟的颈项,一只手搂住了况烟的腰,另一只手已然扣住况烟的双腕。
“不行,太激烈了。。。。。。叶烛。。。。。。”况烟後悔没有坚持摘下布条,他现在什麽也看不见,叶烛所吻的地方又是那麽出其不意,每一次烙下吻痕,况烟心头都像绽放了一颗烟花,这对况烟来说太过激烈,况烟再次伸手想要摘下布条。
之所以况烟的手腕自由了,是因为叶烛开始解起况烟的衣服,哪怕是不经意间的触碰,也会让况烟无法抑制地娇吟。况烟的手刚触碰到眼前的布条,他感到手指指尖有一些温热,叶烛吻在况烟的手背上,进一步含住了况烟的指尖。
这些完全无法预测的行为把况烟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他只听到叶烛带着喘息的话语传到耳朵里:“不要摘掉布条,好不好。”况烟在心中高呼叶烛狡猾,此时非但不强硬地命令,还反其道而行之,如此软糯地商量起来。况烟无比高明地看破了叶烛的诡计,回答说:“好。”
衣服逐件落在地上,叶烛面前多出了更多的选择,况烟面临着更多的意外。
在春风的吹拂下,两人加深了对对方的了解。
遇事不决,都怪春风,春风扰人,春风醉人。
事後,两人对竹林中发生的事情都有所检讨,叶烛检讨自己的放肆,况烟反思自己的纵容。最终两人都把事情归咎于春风。仲春的春风像受了气的小姑娘,跑到不知何处,吹开了暮春的帘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