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况烟醒时,叶烛已经穿好了衣服。
昨晚的缱绻只限于衣襟以外的部分,饶是如此况烟也十分满足了,他看到叶烛不同于往日的衣冠楚楚,脖颈上绯红的痕迹像雪地中的梅花一样瞩目。
叶烛似不在意,迈步出了客房。况烟随之下楼,依旧去医馆坐诊。
冬集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苗峒,况烟的名声从济世救人变成了欺世盗名。况烟此时的心态倒像叶烛最初说的“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只要况烟自己不在意,反正那几位中原义士都安然无恙,区区名声不足吝惜。
况烟照常在医馆治病救人。从医馆设立以来,张隅和菅绶一直在苗峒四处打探灾厄根源的消息。况烟不确定灾厄根源是否在苗疆,毕竟苗疆没有灾厄是因为君药和臣药,他的“反者道之动”的理论已然破産,思索後他还是没有阻拦张隅和菅绶的行动。
医馆门可罗雀。只有几个病情艰难的人走投无路,才到况烟这里来问诊。况烟心态平和,有几个病人就治几个,功不唐捐。没有人来也无妨,空闲时候况烟向叶烛请教剑术。
送走病人,一只灰鸽飞入医馆,落在况烟的肩膀上。况烟从飞鸽脚环上取下纸条,上面写着古川邀请况烟去宣抚司官邸,祖母古亭有件东西相赠。
况烟四下张望,已经过了晌午,看来是没有病人来了,当即关了医馆,准备和叶烛一同前往古家。临行前,况烟猛然发现,叶烛的白马不见了。通常白马跟在叶烛身边,叶烛休憩时它要麽待在马厩,要麽化作剑穗,可是现在叶烛的佩剑上没有剑穗,身边也没有白马。
“虽然不知道道纪去哪了,叶烛你直接召它回来吧,我们一起去见古家祖母。”况烟和叶烛闲谈得知,白马与佩剑是同一个名字。白马不论身处何处,可以化作白光直接召回。
叶烛思忖片刻,对况烟摇头。“为什麽?”“现在不行,我们只能自己去找它回来。”况烟没有多问,顺着叶烛佩剑的指引,踏上了通往苗峒郊外的古道。
况烟勤练二禽戏,当□□现出成效。他以凡人的体魄,跟着叶烛走出极远,尚不感到劳累。苗峒郊外隐去了人迹,没有星罗棋布的房屋,没有热闹喧嚣的叫嚷,没有暗流涌动的算计。但是此处不算清净地,因为各种毒物蛰伏在草丛间,田地里还有散养的蛊虫。
况烟牵着叶烛的手,道纪在身前趟平了道路,悬空的佩剑释放出无形的气旋,周围的蛇虫都退避三舍。雨後的空气颇为清醒,况烟在心中暗暗感谢道纪,是它让自己有了一次和叶烛外出郊游的机会。
除了山穷水尽时冒出的疾言厉色,大部分时间里,况烟不反感叶烛的平淡,他把这份淡泊看作山水画中的留白。想到“疾言厉色”,况烟心虚地看了眼身旁的人。幸好昨晚自己的那些话只说在心里,要是真说出口,就再也没脸见叶烛了。
叶烛注意到了况烟神色的变化,他的敏锐不亚于况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心中所想,叶烛对着况烟宠溺地笑了笑。况烟回以轻哼,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前行。
渐渐地,一座洁白的冰屋出现在视野之中。况烟率先上前探查。冰屋造型简单,像谷仓一样,圆筒冰墙作为外立面,上面盖着锥形的冰块屋顶。冰墙上留出一个小门,况烟想了到什麽,大大方方地走进门内。
“易冷,果然是你在这儿。”况烟的话唤醒了还在沉睡的易冷,她从冰面上坐起,醒了醒神,然後站起身来:“我怎麽。。。。。。在这里?”
“我们还想问你呢,这里离苗峒可很远了。”况烟听到冰屋的另一角有马的嘶鸣,白马颜色与冰屋的雪白融为一体,况烟一时间竟然没有注意到屋内的白马。
况烟新奇地继续问道:“我们是来找道纪的,怎麽你和道纪一起到了这里。”
“我想起来了,昨晚风雨大作,我下楼照看即将盛开的冬铃兰。突然响起一道炸雷,我看到马厩里叶烛的白马受惊冲了出来。于是我上马抓住缰绳,想让白马挈辔,讵料被它一路带到这里,”易冷揉了揉额角,“在冷雨中我精疲力尽,最後凝结出这栋冰屋,作为栖身之所,然後我就昏睡过去了。”
“易冷姑娘你体魄真好,如此风波也不见生病。”况烟不无感叹,易冷骤然发问:“哎呀,你们看到我的冬铃兰了吗?它也被我带到这里了。”
三人出了冰屋,向外寻找,在冰屋的後面发现了破碎的花盆,冬铃兰的根茎一同断裂了。
易冷面露心疼。“易姑娘,都怪道纪,它乱跑误事。我正好要去古家,请古水改天陪你再去趟花市,重新买一盆吧。”况烟道出弥补易冷的安排。
“没办法了,冬铃兰是苗□□特的品种,正好在立冬时节开花,再买一盆也赶不上了,”易冷将冬铃兰的花连着茎折下,放入怀中,“我们快回去吧。”
况烟沉吟了一下,说道:“要是易姑娘你想尽快回去,恐怕。。。。。。有点困难。”
易冷环顾当下,明白了况烟话中的隐忧。三个人无法同乘一匹马回去。纵使叶烛愿意,让自己单独骑马先走,她自知没法驯服叶烛的白马。除非让叶烛骑马只带自己,这就是况烟欲言又止的部分了。
正踟蹰着,衆人远远听到江晚的声音。一只白鸽出现在暮色的天穹上,江晚像是放鹰一样骑马跟在白鸽後面,飞速来到衆人身前。
“易冷你怎麽也在这儿?”江晚翻身下了骍马。易冷心中原本有一些激荡的感动,这种不虞之喜让她有一瞬间感到成为世界的主角,概率上的吻合是心灵潜在的莫大鼓舞,然後这些感受就被江晚一句话扑灭了。
易冷想找个茬揪一揪江晚的面皮,比如今天怎麽没戴发冠。江晚被易冷看得发慌,转身向况烟搭话:“况烟,有急事找你,很着急,所以我直接跟着信鸽一起来了。”
“怎麽了,出什麽大事了?”况烟正色问道。
“不是严重的事,是张隅和菅绶打听到疑似灾厄根源的线索,要你和叶烛速去验证。”江晚这几天跟着张隅学木雕,所以及时知道了消息,由他来寻找况烟。
“江兄,正好,你来了我们就方便回去了,那我们快走吧。”况烟牵着道纪来到叶烛身边。
江晚把心中的疑惑抛诸脑後,等晚些再问易冷此间来龙去脉。
江晚牵过骍马,把缰绳交到易冷手中。
“伸手,”易冷对江晚说,江晚伸出手,易冷把铃兰花编成的花镯戴在江晚手腕,“便宜你了。”易冷翻身上马,操住缰绳,江晚在後面抱住易冷。
易冷策动良驹,跃马于苗峒郊外的古道上。
况烟坐在叶烛怀中,白马具有灵性,不紧不慢地跟在江晚的骍马之後。魏紫色的馀晖像水墨一样在天幕上晕染开来,越接近天际,水墨逐渐褪色,魏紫盖不住四方,显出夕阳的昏黄。苗峒的两座大山不见身影,天地间只有两匹骏马与两对璧人,他们在旷野上驰骋,前方是拯救天下的决心,身旁是长相厮守的佳人。
况烟既希望时间快一些,也希望时间慢一些。他在怀中目睹了落日被山峦侵吞。
到了苗峒,衆人与张隅和菅绶汇合。“那边那个卖扇子的说他见过灾厄根源,我们判断不出所言真假,只能请大家一起来验证了。”张隅指着一个普通的摊位介绍。
况烟心中也在犯难,他还是从张隅口中得知的灾厄有其根源,他更判断不出灾厄根源到底是什麽。而且,大冬天卖扇子,这人真的可信吗。
一行人来到摊位前,那人信誓旦旦说自己见过灾厄根源,领着衆人来到後院,从井中提出一个木桶,木桶里放着一大块肉乎乎的东西。
那人开出价格,只要十锭金子,就能把这个“灾厄根源”领走。江晚四人面面相觑,随後一齐转头看向况烟和叶烛。
叶烛没有表示。况烟看傻了眼,就算他不知道灾厄根源是什麽,起码他知道这是肉灵芝,俗称太岁,绝非灾厄根源。
闹了一个大乌龙。那个大冬天卖扇子的人大抵是利欲熏心,想要诓骗张隅和菅绶,刻意装出玄之又玄的样子,诱导两人买下这块太岁。
张隅和菅绶本来确实想直接买下,他们身为金仙,随手祭炼的法宝都能引得世人哄抢,自然是不缺阿堵物的。他们出于交涉的考虑,防备况烟要细问这个根源的来由,才没有立刻给钱,让这个怪人跟着一起等候。
衆人既然齐聚,约着同去宴饮。况烟致歉古川,用飞鸽传书,明日再去拜谒。在酒楼前衆人遇到归来的杨潇湘,七人一齐上了高楼,饮尽夜色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