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摩圪教四祭司之一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取走了首级,听说对方只有一人,当真可笑至极。
因果报应,好像所有人都小看了周朝皇帝身边那位鲜少人知道真面目的暗卫统领的手段,如今摩圪教只怕自身都难保。
樊麟想起那日在卢阳高楼上看到的神秘人,眉头紧锁,目沉如冰。
暗卫是周朝皇帝真正的亲卫,不可能轻易离开京城。天下是易家的天下,他没有让亲卫上战场的理由。
樊麟思索着神秘人可能的身份,目光一转,却瞥见街角有一个人,一身破烂不堪的灰衣,披头散发,大雨中,他急切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寻求帮助,不远处,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屋檐下奄奄一息。青年拉住一位路人的衣服,绝望地说着什麽,大雨倾盆,樊麟连他说了些什麽也听不见,只有雨声无情地拍打着。
路人用力挣脱,他都还饿着肚子,又有什麽馀力,什麽理由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灰衣青年跪倒在地,哭喊着哀求,额头磕在泥水中,一下又一下,路人于心不忍,可也实在无能为力,一把推开青年逃也般跑开,远处的人也纷纷快步离去。
没有人帮他。
天下那麽大,可现在他求不到一个愿意帮他的人。
青年悲喊着,发泄般重重一拳砸在泥水中,石子划破他的手掌,血流出来,没有任何用……
走投无路,青年踉跄着爬起来,一户一户地拍打紧闭的房门。
哪怕有一个人也好啊,谁来救救他相依为命的妹妹?无论付出什麽代价,他只要他唯一的亲人活下去,他已经什麽也没有了啊……求求你们,谁都好,救救她啊……
青年崩溃地哭喊,这次樊麟听到了,像绝望的野兽,耗尽最後的力气做最後的挣扎,却注定徒劳。
若哀求有用,人间有何必有那麽多争斗?
樊麟嗤笑,转身欲走,可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步。
“你去看看那人,给他找个大夫。”樊麟招手唤来副将,仰仰下巴示意副将看街上还在挨家挨户拍门的青年,冷淡吩咐。
仿佛施舍。
“是,殿下。”副将领命。
大雨过後是连日的晴天,一些人没能在重伤中挺过来,苍白的尸体被一具具擡至城外空地中,涣散的瞳孔仰望着天空,樊麟擡头看去,艳阳高照。
行军途中运送尸体很不便利,大量的尸体堆积会惹来疫病,久而久之,北越人开始接受火葬,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士兵举行火葬,然後将死者遗物带回交回各自的亲人手中,几乎是每次战役过後必做的事情,也有来不及回收尸体的,便只能尽力带回一两件遗物。
青山绿水,何处不是埋骨地?
柴火堆成塔,淋上火油,再将尸体搬上柴堆。樊麟接过士卒递来的弓箭。
“英魂不灭,归故里!”樊麟厉声高喊,将蘸了火油的箭头在火盆中点燃。
三军列阵,兵戈杵地,将士们跟随将领冲天高喊:“英魂不灭,归故里!”声动天地。
樊麟搭弓射箭,火箭拖出一道长尾精准扎在柴火堆中,熊熊烈焰顿时燃开,舔舐着烈士遗躯,黑烟漫天,被风吹向北方,那是他们来的方向。
祭奠完毕,已是深夜。樊麟回到营帐,卸下铠甲。
桌案上放着些文书,樊麟随手翻了翻,有几封兄长和朝中老臣传来的公文,多是对自己奇袭卢阳却失利而归的批判,明褒暗贬,没什麽好话,樊麟将其推至一旁。
还有一张来自王宫的手谕,单独放在边上,樊麟翻开查看,冷笑一声。
看来父王总算稍微认清了些现实,以大祭为由,召所有王子回宫。
看来只能暂时放下攻打卢阳之事了,内患不绝,他又不可能仅凭自己手下的兵力彻底灭了易家夺下中原。
正在樊麟思索之际,副将掀帘而入。
“讲。”樊麟头也不擡冷冷道。
副将沉吟一下,抱拳道:“禀殿下,有人求见。”
“何人?”樊麟合起手上文书,擡眼问。
“殿下前几日帮过的那个书生。”看樊麟的表情,他似乎完全不记得那件事,副将补了一句作提醒:“大雨中,在城内大街上四处求人的那位。”
樊麟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不过兴之所至随口相助罢了,他并未放在心上。
“他和那个小女孩还没死?”樊麟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怎麽?他找我作甚?”
副将头埋得更深:“那人说,希望能亲自同殿下道谢。他已经在外守了两日了。”
樊麟明白过来副将为何前来传达这样他根本不会上心的小事,樊麟在椅子上坐下,扶着脑袋饶有兴趣道:“正好无聊,便叫他进来吧。”
副将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一顿才道:“得令。”
片刻,灰衣的青年在副将的带领下走进来,不同大雨中的狼狈,他束了发,露出一张清瘦干净的脸,衣裳褴褛,却不掩他儒雅的气质,让人想象不出这会是与那日绝望崩溃,见人便求的青年是同一个人。
见恩人在上,青年一撩衣摆,跪地俯拜。
“草民许仪,代家妹许莜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或许是从小习书识礼的原因,他说起这样的话来也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樊麟向来不喜欢这些迂腐的书生,有意为难。
“救命之恩,就这样一句谢便够了吗?”樊麟似笑非笑。
青年跪拜在地,由衷道:“许仪愿以命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