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考
他说这话大概耗费了全身所有力气,说完肩背一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应知寒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又往这边走了几步,没听明白似的问:“凑合一晚?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瞿期後背抵着门,手垂在腿侧,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食指的关节。
他目光像是找不到落点,从床移到书桌,又从桌面垂落到地板,接着解释道:“椅子也好,飘窗也好,随便哪儿都行……”
他顿了顿,音量低了一些:“就是在你房间待一晚。”
应知寒站在几步外,目光平直地落到瞿期脸上,有那麽几秒没说话。
他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回来,瞿期还在楼下吃晚饭,他上楼时,对面的卧室门冷不丁从里面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生从门缝探出头来。对方大概见他是陌生面孔,愣了一下又把头缩了回去。
然後没过多久,瞿期就给他发消息,连人带题把自己塞了过来。
再然後就是现在,站在房间门口,问他可不可以在这个房间凑合一晚。
外面有一场大风席卷而过,刮在那些秃了的枝干上,传出撕裂般的风声,连带着窗户玻璃也在轻微抖动。
瞿期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久到就像一个跋涉而来,在别人家门口想要借宿的旅人,久到他甚至在想,应知寒会以什麽样的方式来拒绝。
但似乎又没等太久,因为距离他话音落下,不过也才几秒的时间。
他盯着远处的地板,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开口的语气却是轻快的,像在给对方找台阶下:“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或者当我做题做昏头了也行,总之当我没说,我先回房间了。”
瞿期擡腿转身,手刚搭上门把,却听到应知寒说:“我不知道——”
说完这几个字,他又停下来,蹙了一下眉心,嘴唇抿成一条线。
“不知道什麽?”瞿期回过身来。
应知寒看着他,说:“我没跟别人睡过一张床,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後会是什麽样,可能翻身比较频繁。”
瞿期微张着嘴唇跟他对视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茫然,像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片刻後,他忽然福至心灵,又有些惊疑不定:“那到时候我自己……克服一下?”
两三秒後,应知寒说:“嗯。”
对同性别的人而言,拼个床并非什麽大不了的事,但事实是从瞿期有记忆开始,他似乎也没跟别人睡过一张床。
应知寒在卫生间洗漱,玻璃杯偶尔磕到台面上,传出轻而脆的声响。
瞿期站在床尾,出神似的盯着面前的床。
这张床很宽,三个人并排睡都还能馀留出一截。床单被套和他房里的是同款,只有颜色不同,眼前的是冷调的素灰色,一丝不茍铺得整整齐齐。
他站了没多久,就听啪嗒一声,卫生间的灯熄了,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後同样停在床边。
两个人前後脚上了床,应知寒一擡手,关了床头的开关,整个卧室陷入一片黑暗。
瞿期在黑暗中睁着眼,看到窗帘有一丝很小的缝隙,露出外面的深夜天空,居然比此刻的卧室明亮一些。
他和应知寒分别躺在床的两个边缘,被子中间垂落下来紧贴着床面,像一条薄薄的分割线。
对方虽然说可能会频繁翻身,但大概率不会像他一样,在整张床上滚着睡。毕竟这边看起来没什麽睡过的痕迹,还有隐隐约约的洗衣凝珠味,熟悉又陌生。
瞿期平躺了一会儿,又往右边偏了偏头,那里勉强能看到一个轮廓,随着匀长的呼吸而轻微起伏着。只不过应知寒的呼吸声很轻,很难听出来到底睡着没。
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不是真的风水好,他睁着眼没多久,眼皮又变得沉重起来。
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之後乱滚,他躺得克制且板正,就连双手都是交叠好放在面前,让人乍一看都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了。
即便如此,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瞿期还是发现了十分严重的问题——
他睁开眼,先是迷茫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他整个人已经滚到了床中央,被子有一半被七滚八滚压在身体下面,整个人活像一只蚕蛹。
至于应知寒?显然没在床上。
瞿期坐起来,卫生间传来细微的电动牙刷声,没过多久,应知寒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刚洗漱完的水气,走路带起一阵薄荷味的风。
瞿期看了一眼自己霸占了整张床的样子,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有点心虚地问:“我是什麽时候滚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