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夹杂在一片胜利的欢愉中是如此突兀,刺痛了所有人的心,但他们依旧胜利了,幸存的士兵们也能与自己的家人重聚。
怪物消失,所有人都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安定生活,不再有鲜血与杀戮,不再担心能不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奈恩如此安慰着自己,他想事情至少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这时,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痛哭的老祖母,死去的孙子,流泪相拥的恋人,抱着孩子微笑的父亲……他们均缓慢地化为微尘融于那弥漫着硝烟的空气,又像是融化了的糖块,消失的积雪。
奈恩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怪物明明已经死去了,战争会结束,人们难道不会拥有幸福的生活吗?他们为什么就这样消失了?
艾洛不得不同奈恩道出那个残忍的真相:“奈恩。”他看着他的眼睛,语调却是缓慢的,“你忘了吗?这里只是模拟出的副本,而历史上的这些士兵,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海上。”
“战争也没有结束,这个世界最后完全被怪物所毁灭了。”他握住男孩冰冷潮湿的手,微不可察地轻叹着,“我们能改变的,只是这个副本里所发生的事,却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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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离开副本过了许久,奈恩依旧精神恍惚。
此时还是午后,副本内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因此也没过多久。
艾洛怀疑奈恩这孩子大概是留下心理阴影了,想着早知如此就同故事之书提前打个招呼,让它选个温和些的副本了,最好是稍微有点小清新的。
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奈恩的魔法是练习得不错,直接就能打怪了,可精神上却受了不小震动。
艾洛想,他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提前承受这么多是不是不大好。
故事之书似乎猜到了艾洛内心的想法,撇了撇嘴:“这孩子才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它说完这话,奈恩也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是啊,艾洛阁下,我没关系的。”
毕竟从小就在贫民窟长大,而不是美好的温室,现实生活中的冰冷残酷他也没少见。
奈恩还曾见过一个又老又疯的乞丐生生扯出了自己的肠子,把它当成香肠一样塞到嘴里咀嚼,面上流露满足的微笑。
他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疼痛,麻木地吞食着自己,嘴里不停有鲜血流出,可他完全不在意,只是捧着自己的肠子,仿佛那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珍馐美味。
奈恩想到那个悲惨死去的疯乞丐,又想到自己骨瘦如柴的母亲和副本里永远死去的那些人,他们本来都该拥有快乐的人生,却被各种各样的事所毁掉了,只能怀抱着绝望生活直至死去。
想到这一点,奈恩内心突然就非常烦闷,他想迎着风奔跑,想爬上灯塔的顶端嘶声呐喊,仿佛只有这样,内心的愤懑才能得到宣泄。
可他又要呼喊些什么?这样又有什么用呢?他依旧什么都没法改变,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麻木地睁眼旁观,最后麻木接受罢了。
“阁下。”奈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同艾洛道,“其实我,”他又深吸了口气,“其实我……是贫民。”
贫民和平民是不同的,平民是只非贵族身份的人,哪怕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只要没有爵位他依旧是平民。
而贫民则是专指出生在贫民窟的那些人,一般人见到贫民都是会捏着鼻子绕道走的。
不仅因为贫穷,也因为他们认为贫民身上总携带着成百上千的病菌,只要靠近了自己也会倒霉。
而奈恩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健康,却也是做足了心里准备才告诉艾洛这个事实的。
他知道整个王都对待贫民的态度都是很鄙夷的,无法预料艾洛会不会也因为这个厌恶自己,可他又不想隐瞒,因此终于鼓起勇气告知了艾洛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这样,他内心仍旧忐忑不安,生怕艾洛会因此态度骤变,疏远自己。
但现实却并未如此,艾洛只是拿出了枚散发着虹色光晕的吊坠,挂在了奈恩因为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脖颈上,“这个送给你。”
他早在副本内就注意到奈恩似乎非常喜欢他神力的颜色,于是便在离开副本后的这会儿做了个彩虹吊坠,正好也能当作是回礼。
奈恩捧着漂亮的彩虹坠子不知所措,似乎从来都没收到过别人的礼物,以至于他又开始以为这是梦了。
艾洛捏捏这傻孩子的脸让他清醒,同时忍不住失笑:“奈恩,你怎么总迷迷糊糊的。”
奈恩不受控制地嘴角上翘,看上去更傻了,艾洛将他柔软的浅棕发丝揉得像小鸟窝,“我不在乎你是贫民还是别的什么人,你只是我认识的奈恩。”
看奈恩还傻乎乎地笑着,艾洛又轻轻捏捏他脸,“知道了吗?”
“嗯……嗯!”这孩子太容易满足,简直把吊坠当成了生命中的至宝,一刻不停地捧在手心生怕它被磕坏。
艾洛无奈道:“你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的,这坠子没那么容易坏。”
奈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坠子重新捧住了,艾洛劝说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让吊坠自然垂下,挂在胸前闪着漂亮的光。
奈恩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坠子放在了里衣,这样一是不容易磕碰,二也是比较安全,毕竟……带着这样一看就很珍贵的吊坠走在贫民窟里还是太显眼了,奈恩只想将它好好珍藏,却不愿被人发现。
“对了。”奈恩突然想起,自己来找艾洛其实还有一件事,他踌躇着道,“阁下,和您一起的那位小姐是精灵吗?”
艾洛意识到他指的可能是伊娃,于是点头,“对,她的确是精灵,怎么了吗?”
“请您嘱咐她务必要小心些,在贫民窟深处的奴隶市场内,有人贩卖精灵。”
贩卖精灵?奴隶市场?
这几个词让艾洛不禁恍惚了,他回想起千年前自己借着月光凝望黑夜下的海水,大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那翻卷着的浪花不过是冰山一角,正如千年后的圣纽特王国乃至整个大陆,表面的繁华平静之下却有很多被掩盖的肮脏污浊。
难道只因为没看见就可以由心当做他们不存在吗?艾洛意识到自己从前似乎是太想当然了。
倘若不是奈恩同他提起,他可能真的会认为这是个乌托邦般的完美世界,人们安居乐业没有饥饿和疾病,连空气都是清新到无一丁点杂质的。
但那怎么可能呢?本身乌托邦这三个字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真实,只要人还存在就会有矛盾。
更何况这是个多种族的世界,那么掩藏其下的暗流只会更加复杂。安塔斯加的贫民窟和奴隶市场只是一个缩影,其他地方或许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