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之不忘
沈明澈一觉睡了整整六个时辰,全身骨头都酥了。他当年离开师门时,师父在他内府中留下的本源灵力阴差阳错地救了他的小命,只是师父殉道後,留下的那股灵力也越来越微弱,时常会有些自己的细小灵力冲撞经脉,晚上睡也睡不安稳,沈公子便干脆养成了晚睡早起的好习惯。
他许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了。
沈明澈从软榻上坐起来,看见枕边放着的石头,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回忆的怅然,他将那玩意收好,擡眼便见舒怀玉闭目坐在房间一角,背挺得笔直,他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昔日的神仙姐姐如今成了自己的同门师妹,他那时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在南境那座鬼城,还有更早之前……虽然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只是觉得妙,太妙了,缘分妙不可言!
南境再相逢,沈明澈料定舒怀玉会追查当年之事,他内府受损严重,无法运转本门功法自证身份,又怕她莽撞,便大费周章弄了个血誓让她跟着自己。
嗯,能护到什麽时候就护到什麽时候吧。
沈公子倒也豁达。
他弯着眼眸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走到舒怀玉身前蹲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欣赏小仙君的美貌,嘴里哼起小调,“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少时与君逢,一眼胜万年。
看着看着,沈明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不禁扑哧轻笑出声——
一向认真严肃的小仙君竟然在静坐冥思的时候睡着了,而且还坐得这麽板正,可爱,太可爱了。
旁人都觉得舒怀玉宛如寒霜利刃,而只有他发现了对方的可爱之处,沈明澈一想到这里,心中便莫名地欢喜满足,丝毫没有身为半个罪魁祸首的自知之明。
舒怀玉在东隅学宫消耗了许多灵力,方才又为这姓沈的折腾许久,神魂异常疲惫,所以才破天荒地在冥思时睡了过去。
忽然间,沈明澈见她微微蹙眉,不知梦到了什麽,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将她眉间褶皱抹平,可刚一擡手却觉得有失分寸,指尖停在距离舒怀玉眉心不到半寸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在心中恶狠狠地骂道:沈明澈,你就是个怂货!大怂货!
只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在沈明澈举棋不定时,舒怀玉倏地睁开了眼。估计是没梦见什麽好东西,她睁眼的瞬间一股戾气迎面而来,目光宛如利剑般直射而出,足有出窍圆满修为的沈明澈竟下意识地回避了那道视线。
舒怀玉刚醒,就看见沈明澈一张大脸怼在面前,她微微向後一仰,问道:“好了?”
她在睡过去之前就已运转灵力将耳朵的伤修复好了,因而也不再用灵力传音。
“好……好了,可好了,特别好……”沈明澈心虚得很,点头如捣蒜。突然,他身体一僵,神色极不自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一样没声了。
舒怀玉以为他还不舒服,问道:“怎麽?”
过了半响,沈明澈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你用灵力在我体内走了一圈?”
沈明澈没心没肺惯了,方才光顾着欣赏人家的脸,舒怀玉一提这茬他才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身乱流的灵力是如何被安抚下去的。
舒怀玉丝毫没觉得有问题,很自然地道:“整整两个时辰,一百圈都有了,怎麽?”
沈明澈低头不敢看她,双手死死攥着衣摆,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白,过了半响才红着耳朵小声道:“这丶这……算不算双丶双那个啊。”
这种灵力交融不就跟双丶双那个一样吗!
“双哪个?”舒怀玉没懂,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她盯着沈明澈那跟煮熟螃蟹一样的脸,沉默了一会,道:“双修……”
她话音未落,沈明澈直接暴起,“不准说那个字!”
舒怀玉从未见过沈明澈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股睽违已久的促狭之意,便再度试着开口,“双……”
“修”字还没出口,沈公子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差点化身钻天猴窜上房梁,“住口!”
舒怀玉觉得这人真的太有意思了,明明淫词艳曲听得津津有味,轮到自己身上就羞得要死。再说了,不就渡个灵力吗,双个鬼的修,她一个姑娘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这人怎麽跟个被轻薄的小媳妇似的,有大病!
最终,看着沈明澈那副羞赧得险些背过气的样子,舒怀玉妥协了,“双丶双那个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你不是听过那个《不虚生》吗,不知道双那个是怎麽回事?”
她是不知道双那个具体什麽过程,但沈明澈没道理不知道啊。
“我去的都是正经戏楼!双那个怎麽可能演出来!我可是正人君子,也没双那个过,我怎麽知道?!”沈公子觉得自己的清白受到了莫大的诬陷,差点喊破嗓子,把外面的灵驹吵得不悦地嘶鸣了一声。
舒怀玉冷笑着“嗤”了他一声,就他那个欠嗖嗖的样,要是正人君子,连丛筠都能一夜之间学会风雪剑了。
沈明澈有脑疾,舒怀玉懒得和他一般见识,走到窗边吹风去了,只是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姓沈的“正人君子”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对话,再度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舒怀玉话都懒得说,眉毛一挑,言外之意——有屁快放。
“小仙君,”沈明澈试探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
“什麽?”
沈明澈斟酌了片刻後道:“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更接地气儿,更像个人了?”
一语终了,他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多亏了整日在本公子身边耳濡目染。”
喜提为“人”的舒怀玉进步飞快,甚至学会了皮笑肉不笑,“你再骂?”
***
十日後,舆轺行至南境南塘郡内,琳琅斋盛会已过月馀,各地仙驿却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出了仙驿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沈明澈带着舒怀玉直奔郡中最繁华的地段。
巷子尽头的二层小楼典雅古朴,一砖一瓦都显着年头,粉墙黛瓦微微斑驳,跟脚处爬满青苔,门外几颗大树半倚院墙,枝桠上鸟雀环绕,点缀着鹅黄。
大门左右题着两列大字——“衆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中间一块匾额上龙飞凤舞——“露华浓”。
舒怀玉嗅着空气中胭脂水粉淡淡的甜香味,沉默半响後问道:“你家?”
哪个正经儿男人住脂粉堆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