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焰用目光抚摸着他的睡脸,心绪万千。
他很容易就看穿姚舜禹伎俩——他的报复近乎完美,不但毁了路铮鸣的创作,还把致命的一刀捅到他的心里。在罪恶感和责任感的驱使下,路铮鸣几乎没有选择。他一定会走上姚舜禹的路,接替他,像傀儡一样,完成他未竟的理想……
这味道说不出地熟悉。
尹焰曾试探着,让路铮鸣也走走这条路,没想到他真的来到相同的岔路口。
他会做出什么选择?自己又该怎么做?是旁观他走上那条路,看他给自己什么答案,还是阻止他,带他远离自己遭受过的痛苦……
尹焰叹了口气,答案再清晰不过。
他不想让路铮鸣做任何选择,如果可能,他还想毁掉这个本不该出现的选项。
官司风波解决后,媒体上关于展览的新通稿也换了调子,再也不提抄袭这回事。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给路铮鸣平反,他依旧背负着无中生有的污名。
他和尹焰在北京逛了几天,打算等于贝尔展览开幕后再回平原。这几天他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爽朗,白天精力充沛,连夜里的兴致也没有消减。
就像尹焰骗不了路铮鸣,路铮鸣也骗不了尹焰。他保持着体贴的沉默,静静地寻找时机。
表面的平静持续到展览开幕。
于贝尔展览的规格很高,从宣传到布展都是国内的顶级水准。姚舜禹的名字虽然没署在策展人那一栏,依然能看出这里面有他的手笔。换了舞台,他发挥的空间更大,远比在平原时意气风发。
“姚舜禹更适合当策展人,而不是院长。”尹焰搭着路铮鸣的肩,把他从沉思中拉出来,“我不觉得他有什么损失。”
所以你没必要停止创作。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理性地权衡不难,难的是通过情感这一关。路铮鸣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宁可放弃创作,也不想承担内心的罪疚。
要让他卸下负罪感也不难,尹焰自信有这个能力,但路铮鸣的症结不仅是内疚,还有姚舜禹的话术圈套。
他反对抱守陈规,却破而不立,没提出任何可行的方法。让这种投机者上位,远比马平川的中庸主义危险。而且,这种人往往擅长煽动,话术精湛,总是把龌龊的私心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名义下。
为什么这么了解姚舜禹?因为自己和他是同一类人。路铮鸣能被自己诱惑,也能上姚舜禹的当,这不意外,只是……
“尹焰……你怎么了?”
“我没事。”
路铮鸣仍有点担忧,他不相信尹焰的话:“你刚才的眼神特别冷。”
“是吗?”尹焰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大概是嫉妒你看于贝尔吧,他是很有魅力,不过当着我的面,你得收敛一点。”
现在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路铮鸣撇嘴:“你就装……”
尹焰微笑着指了指展厅正中:“开幕了。”
姚舜禹做为馆长正在讲话,然后是策展人的介绍,在观众的掌声中,于贝尔闪闪发光地登场。他穿着一套橘红色的西装,比在咖啡馆时更耀眼。
于贝尔每讲几句话就看向身旁的翻译,显得做作又优雅。在讲话结尾,他用生疏的汉语提到路铮鸣。他为抄袭事件的误会给路铮鸣道歉,承认这是己方的失误,同时表示,“这是一场奇妙的共鸣,他很欣赏路铮鸣先生的灵感”。
从头到尾,他都没提过佩德罗。
咖啡馆会面后,佩德罗就不告而别,提前离开北京,路铮鸣不禁庆幸他没看到这个场面。
那件引起争议的玻璃装置就在于贝尔身后。它和路铮鸣作品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多层玻璃的结构。于贝尔作品的每层玻璃之间至少有三十厘米,作品全长十几米,像一节火车车厢。玻璃上的绘画也不像路铮鸣那样充满手绘痕迹,而是规则的直线,很有几何感。
于贝尔给那件作品取名为《新秩序》,很符合作品的名字。
他的讲话间隙,几个妆容怪异的演员表演了即兴演唱,把开幕式的气氛推向高潮。
然后,于贝尔回到演讲台,做了个让观众安静的手势。
他神秘地笑了笑,示意身边的工作人员退开,紧接着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回头向自己的作品连开六枪,吹了声浮夸的口哨。
在巨大的枪声中,那些玻璃纷纷破碎,变成满地残片。展厅另一侧的墙上,留下几个黑洞洞的弹孔。
人群安静片刻,随即爆炸一般喧哗。有人掏出手机报警,有人惊慌地逃离,媒体则抓住一切机会提问。
路铮鸣难以置信地目睹了整场闹剧,这才理解佩德罗的“他疯了”意味着什么。尹焰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从路铮鸣的表情来看,他受的刺激相当严重。
十几分钟后,荷枪实弹的的警察冲进美术馆,带走了从容的于贝尔。在戴上手铐之前,他还不忘向记者的镜头微笑。
如果没有意外,他至少会因为非法持枪遭到中国法律的制裁。而能做出这种惊人的举动,他的团队应该还有后续操作,比如在艺术的边界和法律之间制造话题,甚至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高度……
无论哪一种,都能让于贝尔的名字在全世界爆炸性地传播,他将成为当今世界上最有争议的艺术家。
姚舜禹波澜不惊地注视着一切。
第4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