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工作区的角落,被路铮鸣改造得像一小块舞台。
不同高度的画架撑起红丝绒衬布,一根石膏罗马柱沐浴着暖色的射灯。
鲁本斯的色调,伦勃朗的布光,映在一面镶着古典外框的落地镜中,像卢浮宫或大都会博物馆里的巴洛克油画。同样铺着红布的小桌上,摊开的画册翻到那一幅殉教图,旁边静静陈放着几支做工精良的黑色皮鞭。
尹焰抚摸着那些颇有仪式感的、制造痛苦的道具,呼吸缓缓升温。路铮鸣轻咳一声,接管他对自己意志的主导:
“放下。”
于是他顺从地放下皮鞭,连同自己的尊严,当最后一件衣服落地时,他进入了角色。
路铮鸣平生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分裂感,他一边感受自己汹涌的欲望,一边像旁观者那样审视一切。
几乎所有资料都要求他扮演的角色深沉、内敛,具有强大的自制力和控制欲,尤其不能被对方牵制。和自己相比,尹焰更像个掌控者,可他却放弃了所有的支配权,一心沉浸在虚幻的角色里。
在路铮鸣看来,这是从一种虚幻逃进另一种虚幻。
在现实层面,导师和艺术家的身份使他必须放弃真实的自我,扮演社会要求的角色。这个尹焰可以是学生的、是观众的、是评论家和策展人的,但一定不是他自己的。
在这个古代圣徒的角色外衣下,尹焰可以释放他无处释放的本能。
一切都关乎性。
路铮鸣又一次见到尹焰在完全没有性刺激的情况下勃起,满身红潮地呼唤更多,无论是鞭笞还是侮辱,都能让他发出堪称淫乱的呻吟。
这在路铮鸣的经验里从未发生过,只有触碰他的敏感带,带来具体的生理快感时,他才可能表现出同样的激动。他不喜欢痛苦,也不理解尹焰对痛苦的执着,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甘于被支配和控制。
在他印象里,尹焰是离这两个概念最远的一类人。他此刻的臣服可以看做是一种短暂的授权,一旦走出这个情境,被动的人就变成路铮鸣自己。
性只关乎权力。
从表面看,这是两种不同性癖的矛盾,深层原因则是他们之间的观念冲突——他渴望开诚布公的平等,尹焰却把它变成博弈之后各得其所的平衡。他们的相处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湍涌,性与话语权的争夺无处不在。
在路铮鸣想清楚这一切之前,他已经深陷这种怪异关系,既不是单纯的友谊,也不是单纯的性。就像当年,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被尹焰吸引,这个人就像他的画,总是笼着一层模糊的罩染,像深渊中的幽魂。
如果有人试图把它拉出来,它就把那人拉进去。
尹焰如路铮鸣预想的那样,前所未有地投入,几乎透支全部体力。
他伤痕累累地被解下束缚,身上沾满浑浊的污物,看上去肮脏不堪,路铮鸣却觉得他短暂地窥见了一个透明的灵魂。不久之后,尹焰从休憩中醒来,它就再次被迷雾笼罩。
路铮鸣没有放纵自己,即使那天晚上,他曾到过那家他遇到尹焰的酒吧。
他去那里并非寻找欲望的对象,他说不出原因,也许,那是一种对稍纵即逝的虚幻幸福的缅怀。
路铮鸣忘不掉那夜见到尹焰时的惊讶,和他同意与自己开房时的狂喜,尽管尹焰把他的行为解释为一种让他保守秘密的性贿赂。
可他的态度完全不像在讨好,反而像把自己当做猎物俘获。路铮鸣苦笑着想。
尹焰占据了他的白天,现在,又来挤满他的夜晚。
路铮鸣很快意识到这是梦,因为在现实中,尹焰绝不会这样热情。
他们一丝不挂地在一间镜室里性交——在路铮鸣的概念里,这应该算是做爱,除了肉体结合,还有其他的东西在交流。尹焰骑在他身上,身后含着路铮鸣的器官,下体热烈地交媾,唇舌也潮湿地纠缠。
哪怕是梦,路铮鸣也被这肉欲的画面点燃。
他一把扣住尹焰的胯骨,下身狂浪地耸动,视线死角被四面八方的镜子折射,投入他眼中,已是放大的特写。
一个器官对另一个器官的反应狰狞而原始,坚硬与柔软在赤裸地肉搏,扫荡,冲刷,攻略,吸取……把丰沛的液体灌进去又带出来,源源不断,也不知疲倦。
他听见尹焰放肆地叫喊,从那坚实外壳的缝隙中迸溅而出,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折射。
镜子的空间打破了一切物理常识,使那些反射影像的镜面也折射声音,无数层呻吟重叠着涌进耳道,如同镜中无数重幽远空间里的无数个尹焰,万花筒般迷惑他的感官。
尹焰在镜中,也在自己身上,路铮鸣在他体内,也在镜中。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影像同时在律动,仿佛无数平行的世界,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沙数之多的恒河。每个世界恍如通感,声音和画面叠加,肉体的感受也在叠加。
路铮鸣的神经迅速过载,即使身在梦中,也无法承受这快感的洪流。
他的自我在它的冲击下碎成千千万万片,散逸在万万千千的空间,再由这跨越空间的共振弥合,重归完整。
路铮鸣醒来时,近乎身心崩溃。
说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汗水浸透了床单,他皮肤湿得打滑,病态地泛红,就像昨天下午的尹焰。
热水和食物让他恢复体力,也让他有心思去咒骂对方。他要夺回对自己精神的支配,哪怕他极不愿意与人争夺。然而下一秒钟,他就忍不住向尹焰投降。
昨晚他强撑着完成讲座,又坚持不肯让路铮鸣送他回家,让他担心了整整一晚上。
但这绝不是做春梦的理由。路铮鸣掩耳盗铃地想。
他给尹焰打了个电话,听到对方安好的声音,才踏实地开始工作。
路铮鸣不受工作日和周末束缚,想工作的时候,每天都可以是工作日。周末让他暂时从学院的琐事中抽离,修复自己的世界。
那个梦给他的震撼一直延续到现实,忽略火烧火燎的情欲,他隐约捕捉到新的启发。路铮鸣翻出一本全新的速写本,一边回忆梦境,一边把那个景象描绘在纸上。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新的创作计划已经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