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收养妖邪血脉养虎为患,一个知情不报祸及自身,闹到这地步,算自作自受吗?
昭歌面无表情,邵虹见状气得暴喝,身边弟子劝了几句,被她一个滚字骂走。
昭歌漠然道:“我们提前杀了他又如何,这场动乱,他只是个导火索,没他,白骨精攻入松陵也是迟早,谁让松陵十六家乃至捉妖界,这些年都在敌对内斗,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能怨谁呢?曾经陆家抵挡在前,陆家倒了,随之尹家一马当先,遭蝶妖重创後,捉妖界对其嘲讽贬低,终让樊家为首的一干世家上了位,他们又把界内搅和地乌烟瘴气,连放罗刹鸟这事都能做出来,自己人上赶着害自己人,哪有馀力去防范妖邪。
堡垒,都是从内部摧毁的。
“就连你,不也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邵虹听得懂她在说什麽,更气了:“乌老灯的药是我给他的,又怎样?我不利用他激化事态,引出幕後之人,你被关死在牢里,霍天都不会露出真面目,你逃出地牢後仅仅片刻,那些弟子便死于利爪撕咬,那般速度只有妖邪能做到,我拿准了这一点,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显然,两人的所知需要彼此交换了,再隐瞒是给自己挖坑,邵虹顿了顿道:“我还没有对你讲过,黑蝶咒言的事。”
说罢前因,昭歌脸色和缓了些。
邵虹接着袒露後果:“当年,这种情咒害死了子珏,尹天晟当上掌门後,为了活下去,杀了华六娘,尹沅沅无意间撞见,吓疯了,你去樊家救霍天那晚,她被尹世霖的药救醒,所做的第一件事即是趁乱去杀了她爹,再自尽。”
昭歌眸子颤了颤。
“尹世霖和尹惊舞也一样,两人只能活一个了,世霖去樊家助你时,尹惊舞也跟去了,我派人去杀她,但中途出了变故,她失踪了,尹世霖与我对峙时被他娘听见,他离开松陵後,他娘为了不让我再借她威胁她儿子,也服毒自杀了。”
尹家的惨烈远超昭歌的想象,她望着邵虹,惊得合不拢嘴。
邵虹笑了笑:“别恨我,当年樊家虎视眈眈,我没有办法,为了那个家,我耗尽心力,结果反倒弄得天怒人怨,我才是最不该嫁过来的,我的子珏,钰儿,全赔进那个家了,他倒死得早,跟他爱的女人走得轻轻松松,什麽也不用管。”
一语道尽多年辛酸,昭歌合了眼:“依我们之前推测,黑蝶与白骨精是同族,他们盗了樊家的檀木如意,小舞一定也是他们抓的,为了害我,我身边的人他们都不会留。”
过了这麽久,尹惊舞还活着吗?昭歌心里又涌起些气力,她可以放弃自己,但绝不能放弃尹惊舞。
邵虹道:“霍天身边那个女人,肯定是我们家接触过的那个什麽仙姑,她早潜入松陵,蓄意挑动我们与樊家内斗,策反霍天杀凌虚陷害你,是为今日攻入松陵做绸缪,可恨我竟与害了我儿子的罪魁祸首如此之近。”
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邵虹想想又道:“那时石琮与她见面,看得出她是妖,然她身上并没有孽妖的血气,才让我们放松了警惕,毕竟东虞确实安定好多年了,後来我曾派人盯着她,这段时日家里事太多,忙忘了。”
九年前白骨精害陆家,是在荒无人烟的边境,他们界内多数人见都没见着,前时书妖袭入荣州,也是在天子脚下,不出半月便被全然解决,他们以为,再无大妖敢在临江为非作歹。
昭歌道:“没有血气,除非他们是善妖。”
邵虹道:“这正是矛盾之处,那些禁妖绝不可能没杀过人。”
“或许,他们周身没有血气,与他们把我变成妖,用的一样的手段。”
邵虹思索道:“莫非是……妖元?”
昭歌摸了摸自己腹部,道:“妖元入人体,会化掉,若是,我可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想想倒无所谓,变回去,未必能活着走出松陵,她苦笑:“等妖性再发作几次,我再难以抑制地喝几回人血,斩妖剑恐怕也识别不出我了。”
她以极其淡定的口气说出残忍的话,邵虹听得心里泛酸:“不一定。”
昭歌道:“事已至此,面对吧,我得救他们。”
她记得自己还欠着十几万条人命呢,人性并非非黑即白,她恨他们,可也必须救他们。
妖邪当前,救人第一,所有恩怨不放也得放,邵虹叹息道:“既出不去,我们得先去找松陵十六家,集合所有捉妖师,在北端劈出道防线,把全城百姓转移过去保护起来。”
至于往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雾越积越厚,我们要尽快,再拖会愈发被动。”
“可要如何找到他们?”
昭歌捏了捏身侧布包,五音卷尚在,逍遥丹还剩三枚,她要省着用了:“我的剑在谁那?”
邵虹回忆道:“最初洛家弟子拿着,後来好像在蒲家人手里,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
昭歌道:“靠这剑,我们能找到他们。”
***
点燃符火踏出院落,在云层里摸索多时,昭歌觉得自己快瞎了。
云妖妖元威力巨大,仅一夜的功夫,松陵的雾比仙人岭上还重,到处黑蒙蒙昏沉沉,所经每条街道都熟悉,却辨别不了具体方向,可想再过两天,他们将彻底迷失其中。
时间紧迫,浓雾间更有不计其数的妖气,数量太多,难辨位置,有时离很近了,才知那里有活的妖。
为免惊扰霍天和那个女人,他们只能轻声潜行,一路走,一路杀。
城外围全是小妖,没有活人。逐渐到城内,才能听到人声哭嚎,同样,大妖也愈多,所到之处惨叫连连,血腥遍地,不时能踩到断肢人头,各种吃剩的人体,雾深处满是诡谲的妖影,在半空飘来荡去,抓捕散逃的凡人。
昭歌走了一程,被熏得直泛恶心。
太像了,在玄冥卷内目睹过的惨象重现眼前,她只能强撑着,找寻周围还有无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