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意识模糊着,逐渐清明;眼睛还没睁开,嘴边碰到一片凉意,我喝了几口,睁开眼谢了何先生;周围闹哄哄的,情况很糟糕,旁边的一个弟弟手上有几条粗红的血管,游走的血管,像鱼一般在皮肤下游动;他在哭,不知道是痛哭还是吓哭,白大褂给他打了一针药,但没什麽用。
何先生说了目前的情况,注射後两三个小时,开始出现不同的症状,大多是头疼脑热疑似生病;到现在五六个小时,半数人开始出现血肉局部的变异。我联想到童生变异的速度,他两晚由正常人身变成了完全的肉块;这边速度更快,想来明天一早就是人间地狱了,今天夜里注定也不好过。何先生问感觉怎麽样,有没有难受的症状,头疼不疼;我倒是没什麽特别的感觉,和平时睡午觉没睡够的情况一样,脑子晕晕的但不至于是病。我想起爸妈,想去看看爸现在如何;何先生拉住说,大厅那边只允许外姓探视,你先操心你自己,好好休息。。。他一扯我突然没什麽力气,一屁股坐在毯子上;我俩都吓了一跳,他没有用什麽力气,我也不是有意後倾。张开手掌,再试着用全力握紧,虚空握着,没什麽气力,这是变异的前兆吗;何先生拿来饭菜,说涨点体力,我胡乱吃着,心里难受,妈在照看爸,明明我也被注射了的;这次的泪水没什麽预兆,也可能是周边的哭声带动的,呼啦啦流着,混合着饭吃进去,把坏情绪流出来再吃进去。
何先生看出我心情,说妈来了几次我都在睡着,白大褂检查说健康才离开的;他又开始说着已知的情况,童生丶二伯等人现在的处境,变异和井水的关联性,总策划的计划和目的,分析接下来最坏的情况。我想起这一路好像一直是和这个人在走着,从进入庆典大门那一刻後,我跟着他,他跟着我,一直到现在;他一直在旁边帮忙,我却没有切实帮过他,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我发自内心说,真的很,谢谢你,我不会说话,不善交际,谢谢你一直在帮忙,我知道你不是摄影师,我的意思是,你不姓何,但你是好人,你不必受牵连的,明天会发生什麽事我不知道,但你最好走,你不姓童,总策划应该不会为难你。。。我清楚少一人帮忙明天的情况会更难应对,但还是不想再连累别人,他不是童家人,更不是外姓亲戚,不应该卷得这麽深,他帮的够多,仁至义尽了。我抽搭着,吸着鼻子想要压下情绪;他沉默了一会,问我是不是想逃网红酒楼的招牌菜,是不是不想请客吃饭;泪水哗的又糊了眼睛,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实在不知道怎麽感谢他的援手。何先生没有避开身份,说自己的确不姓何,但的确是来帮童家的,等这事结束可以告诉我真相;我自然相信他,让他赶紧闭嘴,这个旗子还是不要立的好。
夜幕升起来,哭喊声更大了,周围人呜呜咽咽着,疼痛和异变是今晚的主题。何先生提过异变的关联性,童生被麋鹿瓷片割伤变成了半人半鹿的怪物,我想起皮肤下的“游鱼”,水相关的怪物,我真的会变成那样吗。如果真的要变成怪物,能不能变成兔子呢,兔子,很可爱,跑跑跳跳,很有活力;一只两只,它带来新生;三只四只,它跑过时光;五只六只,它奔向死亡;七只八只,再一次再一次;九只十只,又一轮又一轮;无数的兔子绕成圈,一直一直转下去,转下去。。。哭声远了,远了,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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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独白。抗争,抗争没有意义,蚂蚁再怎麽挪动,照样会被洪水淹没,对于“那些东西”,我们连蚂蚁都不是,连灰尘都够不上;斗争就是斗争,反抗的本身就是意义所在,如果有一个注定的毁灭,那就让生命燃烧,让时间去证明,去证明人的意志,让“祂们”看看人的意志,不,蚂蚁的意志,灰尘的意志。
那人双手打开窗户,是古祠堂二楼的窗子,视角从里向外看着。外面正是春秋之际,微风和煦,天气明媚,井边有棵树,枝头上长满了蓝紫色的花,不知品种摇曳着很好看;窗子被关上再次打开,洪水漫上至二楼,蓝天开阔无云,枝头只剩绿叶,整个空间充满寂寥哀伤的氛围,似有大灾来临;窗子再次开合,外界沉没在洪水之下,擡眼是幽蓝色的水波,那是新的天空,黑蓝色的古屋仍然伫立着,那是新的堡垒。那棵树还在那里,枝条怪异缠绕成一团,里面有个人,那人呼吸着看不清面容,在蓝色的深渊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淡淡的光芒,温暖的光芒。
如果未来有注定的毁灭,梦在说话,你该怎麽办;我该怎麽办,我只是个普通人,只能跟着茫茫人流走向注定的死亡;我想起那深渊之下的微光,心里无名升起莫大的勇气,不要放弃希望,那是比任何东西都珍贵的物件。如果,如果洪水注定淹没世界,不要放弃,不要逃避,去行动,去找寻;去积攒树的养分,去灌溉,去滋润,去培养,那一线生机,那个能在水中呼吸的“人”,那个在漆黑深渊里发着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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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疼起来,有液体流入身体;有人在呼唤我,急切的,紧迫的,无法回应的,我意识半清醒但眼睛睁不开,我想说我没事,但倏忽间又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