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该给沉游川一个交代的。
*
沉游川走进卧房,穿过一个宽阔的起居室,绕过一扇屏风,终于见到了床上倚着靠枕,低着头好似不敢看他的宴凉舟。
他从寂静而沉重的氛围里趟过来,在对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道:“我没有生气。”
宴凉舟静静地坐在清晨尚未完全亮起的光影里。他骨架身形纤长,脖颈脊背修直,因此当他垂着头时,便带着一种宛如天鹅垂颈般优雅、清冷、又莫名悲凄的氛围感。
看着这般场景,沉游川原本焦灼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宴凉舟垂着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缓缓抬眼望向沉游川。
沉游川坐在椅子上,是一个放松又安宁的姿态。
“我知道宴老师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牵连了我,认为是自己的错,心中愧疚难过,又觉得在我面前很失败很丢脸,所以才不敢面对我。”
沉游川望进宴凉舟的眼睛,语气平缓,神色认真地强调道:“所以我在等待的时候,并不觉得愤怒,而只是很担心。”
宴凉舟呆呆地望着他。
沉游川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两颗圆滚滚的泪珠划过晨光,砸在这人身前的被子上,迅速洇开一对圆圆的湿痕。
宴凉舟有些慌乱地用手盖住湿痕,背过脸去。
做了这么多年演员,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控制不住眼泪的时候。
明明在沈游川进来之前,他已经为自己设定好了角色。
无论是听到抱怨指责,还是收到绝交的通知,他都会如一个沉稳的年长者那样接受一切结果,安抚好沉游川,尊重他的所有决定。
沉游川犹豫了一瞬,起身走到床沿,轻柔地搂住宴凉舟,扶着他靠进了自己怀里。整个过程中宴凉舟并没有显现出抗拒,于是沉游川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感受着青年宽大修长的手罩着自己的后颈,将他笼在了他的胸前,侧耳听着沉游川健康而有力的心跳,闻到他身上仿佛露水混合着草木的清新味道,宴凉舟心中莫名觉得更委屈了。
“我不想这样的……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做好的。”
沉游川垂眼看着压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脑袋,感受到掌心里单薄的肩膀正在轻轻地颤动着。
像是因为把脸藏起来而有了安全感,他听到了宴凉舟小小的声音:“我明明、明明希望自己在你心里能是一个强大、镇定,能处理好所有事情,能散发温暖能量,帮你驱散噩梦的人。”
但事实却是,从他转发开机微博,引来粉丝质疑抱怨沉游川,进而引发对他的网暴开始;
到他笨手笨脚处理不好沉山晴的手术费问题,让沉游川伤心卖房子;
再到他调查滞后导致沉游川自己发现并直面那张保险单,陷入痛苦心情;
还有现在处理沉小姨这一连串事情办事不利,引来祸端害得沉游川被人袭击,差点和前世一样被毁容……
他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做好的,没有一个想要帮助沉游川的行动是完美落幕,让青年不为此受到伤害的。
自己的出现真的是正确的吗?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贪心,就应该像最初计划的那样,远远地旁观,在关键时刻搭把手,而不是执着于朋友的身份,靠近后把厄运带给沉游川。
还让对方看到了自己如此懦弱,如此丑陋的模样。
听到宴凉舟小声而急促的,哽咽似的呼吸声,沉游川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突然说道:“耀眼的又不是只有太阳。”
他拥着宴凉舟,忽而想起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明月入我怀。
他慢慢地说道:“宴老师于我而言,就像是夜晚行走在泥沼中,抬头便能望见的月亮。”
虽然不像太阳那般灿烂而热烈,但月亮有着自己明澈而柔和的光辉。
虽然有时会因为清冷孤独的性格而让人产生朦胧的距离感,但他知道“月亮”总会在那里,总是在不留余力地散发光芒,恳切地为他指引方向。
宴凉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沉游川。
低头瞧见他眼睛睁得圆溜溜地呆呆地看自己,沉游川笑起来:“人不必一定要勉强自己去成为太阳。况且对像我这样一直行走在夜间的人而言,太阳太过炽热,靠近反而会被灼伤。”
“伤……”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宴凉舟有些惊惶地呢喃,“你的脸……”
沉游川轻柔地抓住宴凉舟的手,把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你瞧,我的脸并没有怎么样,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擦伤,两三天就好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宴凉舟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收回手。他害怕又匆忙地靠回巨大的背枕上,似乎是打算藏进蓬松的棉花里。
沉游川并不意外他的动作,只望着他又背过去的脸,带着笑意说道:“宴老师难道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你的想法吗?”
宴凉舟动了动,但依然没有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