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怀匆匆带人离去后,宿景明示意被安排下来给自己带路的弟子也可以先行去忙。
他自己一个人悠悠行走在雪后的山林间,偶尔凝神听一听雪洞深处小动物窸窣的响动,十分自在。
正赏景之际,宿景明突然听见树林深处有人抱怨。
“三小姐也太闹腾了些,大冬天的,弟兄们为找她在这厚厚的雪地里走一遭,今冬大师兄拨钱给咱们新发的棉衣棉鞋全白费了。”
“费我们这些小卒的一身棉衣算什么,大师兄还是少掌门呢,因为她,掌门不是说罚就罚?”
“大师兄也真够冤枉的,明明是她自己不肯好好习武,起了歪心思想走捷径,为增加内力偷吃了要给宿大侠的药。结果她反倒栽在大师兄身上,说是因为大师兄斥责她偷懒,她一气之下才去吃药的。”
“唉,到底是亲女,掌门嘴上说着罚她禁足,实际不过是看她承不住药性,做面子让她调养罢了。你看,刚好起来,人家不又大闹门派了?”
“可怜大师兄,已经在正殿门口跪了三日了,掌门也没叫起来。”
……
那两人嘟囔着渐行渐远,与他们隔了一层林子的宿景明却站在原地皱起了眉头。
护院口中的大师兄,应该就是钟怀的儿女中他最想见,却一直没能见到过的钟庭雪。
因为崖山派与宿家山庄相隔甚远,他父亲与钟二叔虽然书信往来频繁,但实打实地见面喝酒却几年也难有一次。
这些年钟二叔曾带着他的二子钟毅与三女钟敏拜访过宿家山庄两次,但钟庭雪一直因故没有随行。
宿景明只知道钟庭雪比自己大四岁,早早就在江湖中传出了天纵奇才的神童之名,是这一代最有可能和自己竞争江湖第一人的存在,故而一直很期待与他当面交锋一次。
宿景明抵达正殿大门时,正遇上宿玉成已从后山找回了钟敏。
钟敏正抱着钟怀的手臂撒娇发脾气,非要他取消禁足的惩罚。
钟怀沉着脸责令她立刻回房去。可钟敏娇蛮任性,并不畏惧她父亲,只梗着脖子犟嘴:“我这几天喝了那么多苦药汤子难道还不算惩罚吗?我已经够难受了!”
宿玉成在一旁劝解几句。他转头看到儿子,高兴地喊道:“景明,快来。”
钟敏也惊奇地望过来。她眼中先是闪过惊艳之色,待仔细看清宿景明的装扮后,就立刻变成了掩不住的嫉妒。
连两人互相见礼时,她也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不甘。
在宿景明看来,就钟敏那个虚浮又沉重的步伐,显然是平日里没有下过什么功夫,根本不像是练家子该有的水平。
再瞧她如此心性,想到刚才林间偶然听到的言语,宿景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四人走进院门,宿景明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跪在院中央的人影。
现下正值隆冬,近日天降大雪,屋檐地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那面色如玉,眉目清朗的青年就只着了一件单薄青衣,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雪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覆满了他的黑发。
“这是怎么了!”宿玉成也看到了已经被冻得唇色发紫的钟庭雪。他十分震惊:“做什么要这样罚孩子?”
钟怀显然是一时没想起这茬,现在被宿玉成看见,不免有些讪讪:“他办事出了岔子,我一气之下罚他长长记性。”
“你好好说与孩子听就是了,如此惩戒未免太过。”宿玉成快步走过去,想扶起钟庭雪。
可钟庭雪却婉拒了他的好意,只低声说道:“伯父不必担心,是我自愿领罚。雪中正适合锻体,父亲也是为我着想。”
“我还需向伯父道歉。父亲原本信任我,命我保管今日要交由您的九转紫金丹。可我办事疏忽,竟不慎将药丸丢失一颗。还请伯父原谅庭雪的粗疏之失。”
说罢,他俯身拜下。
缀在最后的宿景明脚步一顿。
宿玉成还在企图扶起钟庭雪。他转头责怪钟怀:“丢了就丢了,也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瞧把孩子冻成什么样了!”
钟庭雪沉默不语。他随着宿玉成的力道直起了上身,但依然长跪不起。
钟怀脸上闪过满意之色,他也快步走上前去,拉住宿玉成:“习武哪有不吃苦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静静观察的宿景明视线从心虚中带着几分得意的钟敏身上一滑而过。他长眉一挑,眼中飞快闪过讥诮之色。
那边钟怀却已经硬拉着宿玉成往正殿方向走了:“大哥你别劝了。他是我最看重的大弟子,这惩罚是他该受的。我心里有数,不会罚坏了他。再退一步说我也是他爹,还能对他不好不成?”
钟怀如此说,宿玉成便不好再强求了。毕竟当爹的教育儿子天经地义,每家的管教方式都不同。
况且这既是钟怀的家事,又是崖山派的内务,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强行插手,削了二弟掌门人的面子。
再者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兄弟性格有些固执古板,他现在要是坚持让对方中断这场惩戒,钟怀倒是也会听从,但一定也会在他离开之后,加倍惩罚庭雪。
宿玉成无可奈何,又于心不忍,只能飞快地偷偷给钟庭雪渡了一些内力,然后瞪了钟怀一眼,一甩袖子,先一步走进屋子里去了。
知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气,钟怀笑着摇摇头,示意钟敏替他前去招待。
钟敏对为自己扛下了罪责的兄长视而不见,只喜滋滋地跟着宿玉成进了正殿。
钟怀又严厉训斥了几句形容狼狈,乱糟糟赶回来的各方队伍,才上了台阶。
他好似刚才的尴尬之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对跪在地上衣衫单薄,脸色雪白的钟庭雪没有任何表示,只转身招呼宿景明:“贤侄,别站着了,快进来喝杯热茶。”
这是一个很鲜明的态度。钟怀在拿钟庭雪立威,他理所当然地揭过这茬,要所有人配合他粉饰太平。
宿景明注意到驻守正殿的众多弟子眼底都暗暗藏有不服或同情之色,但大家畏惧地低着头,没有一人敢开口拂了钟怀的面子为钟庭雪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