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游川手指有些发抖地翻到文件最后。
8年前的2月,他们家出事的那一年年初,他父母在沈小姨丈夫就职的公司买过一份一千万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他和山晴。
可这件事他从没有听父母提起过,如果不是今天这份偶然发现的文件,他还会无从得知此事。
投保地是华京而不是森市的分公司,他父母的人脉都在家乡,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华京买一份巨额保险?
所以沉小姨一家很可能并不是在他父母离世后,在被各方帮忙寻找他的血亲时才联系上的,而是在那一年年初就已经被他妈妈找到了。
这一家隐瞒了这个事实,没有在他面前透露半点口风。为什么?
沉游川猛然站起身,伴随着耳中“嗞——”的一声尖锐嗡鸣,他的头痛再次加剧。
眼前发黑的他一个踉跄,可能碰倒了什么东西,惊动了等在外面的小方。
“沉哥?沉哥你没事吧……”小方没有得到应答,慌忙开门冲了进来。
沉游川眼前一片模糊,世界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扭曲,小方焦急的呼喊声似乎也越来越远。
一千万。
当年他刚被收养时他们那些明里暗里关于他父母遗产的问询和试探;
医院门口,张姨夫叫嚣的“她敢和我离婚吗?那一千万……”的酒后之言,沉小姨心虚打断的举动;
陶哥调查后打来的电话“这一家人最近确实有完全不符合收入水平的高消费,大概是从6月开始,近一两个月挥霍了一百多万,钱款来源我还在查……”
张表弟因何而来的赌输五百万的底气,沉小姨听到他说山晴要一千万医药费时惊愕慌张的表情……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可他竟如此眼盲心瞎。
父母温和明亮的笑容犹在眼前。
上天用区区一千万,换走了他最亲爱的父母。
当年爸妈是以什么样的想法在受益人那里签下了他和妹妹的名字呢?
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这些年愚蠢无知,让他们用生命和鲜血筑起的最后一道庇护落在卑鄙无耻的小人手里?
山晴受制于医药费不得不选择价格更便宜,效果不那么好的药物的时候;因害怕加重他的负担,执意去住多人病房成宿失眠还要强撑着微笑安慰他的时候;为了节省生活费,偷偷买劣质颜料被刺|激得全身过敏的时候……
那是他父母的性命,却被几个渣滓肆意挥霍、用去赌博……
巨大的愧疚感和恶心感在胃部翻腾而起,沉游川头痛欲裂,他按住胸口,拼命呼吸。
“吱——碰!”尖锐的刹车声,激烈的碰撞,天翻地覆地翻滚摇晃,满眼的血红色……
歪曲碎裂的车门插|进父亲的身体,父亲的面容挤在瘪下去的安全气囊里,一动不动。
黏腻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来,渐渐糊住他的眼睛,沉游川拼命想要起身,想要呼唤父亲,可他的身体却像已经与灵魂分离,变成了一个可怕而冰冷的牢笼。
他的意识在笼中绝望地挣扎叫喊,可如山一般沉重而冰冷的身躯却寂静地镇压和湮灭了他所有的努力和呼唤。
后座的妹妹在刚才的几声尖叫后已悄无声息,他极力想要转头去看一看妈妈和妹妹,却呼吸困难地被禁锢在原地,无力抵抗地被魔鬼拖向黑暗的海底。
在视线完全变得漆黑之前,他听到母亲咳出血沫后微弱的声音:“游……照……”
母亲想和他说什么呢?还没能听清她的嘱托,他的意识就在剧烈的疼痛中乍然碎裂,散落海底。
后来他也自虐般地将那一日的场景仔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妈妈是希望他照顾好妹妹吗?
现在看来,或许是不是想提醒他照片之后的东西?
是他太过无用,没能领会母亲真正的意图,让妹妹跟着受委屈,还玷污了父母用命留下的护佑。
“呕——咳咳……”想到沉小姨一家的嘴脸,他干呕一声,然后被气流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仿佛要把心都咳出来的样子显然吓到了小方。
“沉哥!沉哥……”小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脑中忽远忽近。
沉游川有心想安慰他一句,但他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见,太阳穴深处一阵一阵地仿佛有人在拿着凿子劈他的脑袋,于是他企图往前走动时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方撑住他,吓得喊得更大声了。
这动静似乎惊动了对门的邻居,沉游川隐约听到家门外有开门敲门破门而入等一连串响动。
然后一双带着淡淡花草清香的手就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那手引导着他,把他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他听到那如清泉静流,皓月流辉般的嗓音轻缓地哄他:“没关系的游川,睡吧,睡吧,醒来一切就好了……”
剧烈的头痛和抑制不住的恶心感在对方清凉又温柔的声音中渐渐消退,他枕着那个散发着令人安心香气的温暖胸膛,沉入了漆黑的梦乡。
*
沉游川梦到了八、九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大约是在他临近中考前,他凌晨醒来,有些口渴打算到一楼的餐桌上倒杯水喝。
在下楼梯时他发现父母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语气严肃似乎在讨论什么。
“她又被家暴了!那姓张的太过分了!”是母亲极力压制音量的愤怒声音。
“可你之前几次提到帮她离婚,她都拒绝了,甚至还在你报警托人起|诉的时候撒谎,坚持说是自己摔的。”这是父亲温和宽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