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青第一次见到陈上舟,是六岁。
老居民楼,厚重的面包车发动机声,他趴在阳台往下看,背后茶几上的风扇对着沙发吱呀吹。
正午的阳台被太阳毒辣刺着。
手里抓着的蒲扇还没晃两下,逢青就被晒得不行,改把扇子搭在了脑门顶。
盯了半分钟,楼下的面包车总算停稳熄火,车上的人开门下车。
先下车的是两个穿着黄大褂的大叔,他们打开后备箱,搬着纸箱编织袋。再之后,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叔叔也下车,他伸手递到车里,牵出一个碎花长裙的漂亮阿姨,又牵出一个捧着书的小孩。小孩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岁数,要比自己高一点。
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小孩搬了过来,逢青想。
夫妻指挥着两个黄大褂搬东西,那小孩往右边看了一眼,看见被树荫遮住的半截花坛,走过去坐下,又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书。
什么书看这么认真?搬新家这么好玩的事儿也吸引不了他?
逢青虚着眼盯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看清了封面的花色,觉得有些眼熟。
在哪儿见过来着?
灵光一现,逢青拖着长调哦了一声,这是小学的教科书!
虽然要下周开学,他才会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小学生,但隔壁楼王大妈的儿子已经读了一年小学。他们在小花园一起玩耍时,偶尔王大妈儿子就会抱着本书边和他们弹弹珠边背,尤其在王大妈“巡岗”时背得最为认真,花色和这小孩手里一模一样。
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逢青借来翻过,里面全是字和拼音,压根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小人画,和幼儿园的书一点相似都没有,特别无趣。
又瞥一眼面包车旁边仍然在指挥着黄大褂的夫妻,逢青故作看破地摇了摇头,指定是和王大妈儿子一样,故意在家长面前装认真学习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孩感受到了自己正被人揣测。
逢青心底的碎碎念刚结束,再定睛一看,那小孩没有任何先兆地抬头,朝自己这儿看了一眼。对上视线的瞬间,逢青心虚地把视线挪回面包车,还没再回头看那小孩有没有继续盯着自己,逢青又被楼下的对话吸引去注意力。
“几楼啊?超三楼要加钱的。”其中一个黄大褂抬着两个纸箱问。
碎花裙的漂亮阿姨抬手一指,笑盈盈道,“二楼,上去左手边那间就是了。”
二楼?左手边那间?
那不就他家隔壁吗?这是新邻居?
逢青转身就小跑到玄关,路过客厅时顺手拿了张小板凳,踩在上面,闭着左眼往猫眼上瞧。半分钟左右,碎花裙的漂亮阿姨就领着黄大褂站在了隔壁门前,开门,招呼着黄大褂往里搬。
还真是新邻居。
“看什么呢?”
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逢青跳下板凳,开心地指了指门外,“妈妈,隔壁搬来新人家了。”
“是吗?”林如婵拿着块毛巾擦着手上的水,抬头看了眼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钟表,“不过,今天应该是没办法去和人家打招呼了。”
“你又马上要出去吗?”逢青问。
林如婵嗯了一声,把逢青拉到厨房,灶台上刚炖好的排骨汤还在就着锅的余温汩汩沸着,她轻声交代,“妈妈下午有点事儿,今天又是夜班,很晚才能回来,晚饭你就自己把排骨汤热来凑合吃一点,好吗?”
逢青习以为常地哦一声,“知道了。”
“那你跟我说说,晚饭到时候要怎么弄?”林如婵说。
逢青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把火打开,排骨汤沸了就关火,盛一碗饭再盛两勺汤,这样饭就不凉了,然后再夹汤里的肉和菜下饭,肉和蔬菜都得吃一点。”
“真乖。”林如婵摸摸逢青的头,走到玄关,拿起被半米绳套着的一把钥匙,以及一部年初被自己淘汰掉的小灵通,挂在逢青脖子上,嘱咐道,“别把钥匙摘下来,免得一会儿出门忘了拿,又把自己锁家门口。有事要记得给妈妈打电话。”
林如婵又问:“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逢青思索片刻,“面包,毛毛虫面包。”
“好,晚上妈妈给你带回来,抓紧去吃午饭,别等汤凉了又得再热一次。”林如婵笑道。
等到林如婵离开,逢青又跑到阳台,趴着往下瞧。
此刻正值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楼下人少得不行,新邻居家里的小孩已经没坐在树荫下,那对年轻夫妻也已经进屋收拾行李,楼底只有两个黄大褂的大叔还在一上一下地搬着纸箱编织袋,以及——一个逢青很熟悉的男人。
逢青知道,这人是妈妈的男朋友。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打过照面,但逢青已经在阳台上看见了很多次他来接妈妈,每次妈妈说有事,基本都是和这个男人一起。
果然,不到半分钟,逢青就看见妈妈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男人一手拽过妈妈手腕,把妈妈拉到怀里,两人抱了一下,然后男人揽着妈妈,往远处走去,直到彻底不见身影。
好晒。
逢青匆匆进屋,对着客厅的风扇吹了好几分钟,热意消散不少。他跑去厨房,照着给林如婵说的盛了一大碗饭菜来到客厅,随机挑选一张自己的动画片光盘放进影碟机,吹着凉风就着动画片开始享受午饭。
“逢青!”
“逢!青!”
“逢——青——”
动画片看得太投入,空碗放在茶几上,直到楼下传来小伙伴的呼喊,逢青抬头看钟表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了快三小时的动画片,立马冲到窗边,朝小伙伴们挥手,“马上来马上来!”
收拾好茶几上的碗筷,逢青跑下楼,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到小区里的小花园玩耍。
小花园里有个长亭,周遭一圈都是大树,下午太阳没那么毒辣,躲在树荫下是惬意的,出来透气的老人家也围了几圈,象棋扑克麻将,有人味儿了不少。